西域的第一場雪落進焉耆糧倉時,蘇明軒正蹲在玉倉前,看著底層的蛇形礦脈圖出神。圖上的“泉眼之母”被紅瑪瑙標出,位置在帕米爾高原的冰川下,像顆藏在雪地裡的心臟。糧倉外傳來駝鈴聲,是疏勒商人帶來的急報:冰川附近的牧民說,最近總在夜裡聽見冰層下有“咚咚”聲,像有人在敲冰,還看到過綠色的光從冰縫裡滲出來。
“柳姑娘說那是地熱。”商人搓著凍紅的手,往爐子裡添了塊和歡穀的秸稈炭,火苗“騰”地竄起來,映得他臉上的皺紋忽明忽暗,“可牧民們怕啊,說那是‘穀中鬼’在刨冰,要把泉眼的水都引走。”
柳氏正在檢查糧倉的防寒措施,用和歡穀秸稈編成的草簾厚得像棉被,裹在倉壁上,連風都鑽不進來。“哪有什麼鬼,”她拍掉手上的草屑,指著牆角的溫度計——那是蘇明軒從長安帶來的西洋玩意兒,水銀柱穩穩地停在恒溫區,“是礦脈的熱氣在冰下流動,敲冰聲是熱脹冷縮的動靜。”
話雖如此,夜裡糧倉還是出了怪事。守倉的老漢說,三更天時,看到穀堆裡站著個影子,很高,穿著破爛的盔甲,手裡拄著根長矛,矛尖上挑著顆穀穗,穗粒是黑的。“我喊了一聲,影子就鑽進穀堆裡不見了。”老漢的手還在抖,懷裡揣著塊玉佩,是於闐玉倉的仿製品,據說能驅邪,“第二天檢查穀堆,真發現了些發黑的穀粒,像被什麼東西啃過。”
蘇明軒讓人把發黑的穀粒收好,送去給王院判檢驗。王院判的醫帳裡,正用顯微鏡觀察那些穀粒,發現外殼上有細小的齒痕,不是老鼠咬的,更像某種昆蟲的顎印。“這是‘噬穀蟲’,”他指著顯微鏡下的蟲蛻,“以前隻在西域的古墓裡見過,以陳年穀種為食,怎麼會出現在新穀倉裡?”
蟲蛻的顏色泛著金屬光澤,用銀針一挑,竟拉出根極細的銀絲,與蛇形兵符的材質相同。“是從礦脈裡鑽出來的。”柳氏突然想起玉倉底層的礦脈圖,“泉眼之母的位置,肯定有個古墓,蟲是從墓裡出來的。”
帕米爾高原的冰川下,果然藏著座古墓。墓室的石門上刻著鳳主母族的蛇紋,與兵符上的紋路完全吻合。蘇明軒帶著親兵鑿開冰層進去時,看到墓室中央擺著個巨大的石棺,棺蓋縫隙裡滲著黑色的粉末,正是老漢看到的黑穀粒。
“小心,”柳氏攔住想掀棺蓋的親兵,“這粉末有毒,是噬穀蟲的糞便,混著鬼稻的孢子。”她讓人用和歡穀的秸稈灰鋪在地上,粉末遇灰立刻變成綠色,像被點燃的磷火。
石棺裡沒有屍體,隻有個青銅匣子,裡麵裝著卷獸皮地圖,標注著西域所有鬼稻母本的埋藏點,每個點旁都畫著隻噬穀蟲。“這是鳳主當年留下的,”蘇明軒展開地圖,發現最密集的埋藏點在蛇穴穀,“她怕鬼稻母本被人毀掉,用噬穀蟲看守,蟲以穀種為食,又能傳播孢子,真是陰毒。”
更可怕的是,匣底刻著行字:“冬藏滿,蟲噬倉,一粒黑,萬倉荒。”王院判立刻明白了:“噬穀蟲能在穀堆裡冬眠,開春後會大量繁殖,啃食和歡穀,還會把鬼稻孢子帶到新穀種裡!”
清理古墓的同時,柳氏讓人在所有穀倉裡撒上抗生菌粉末。這種改良後的菌體能吸引噬穀蟲,卻不會被它們啃食,反而能在蟲體內繁殖,讓蟲失去繁殖能力。“就像給蟲子做絕育手術,”她看著菌粉在穀堆裡慢慢擴散,“比直接殺死它們更徹底。”
烏孫的姑娘帶著牧民們用秸稈編織防蟲網,網眼細密,正好能擋住噬穀蟲。“針娘的信裡畫過這個,”姑娘指著網眼的紋路,“說是照著泉眼的水紋編的,蟲子鑽不進去。”她們還發明了“蟲鳴器”,用掏空的穀稈做成,吹響時發出的頻率能驅趕噬穀蟲,聲音像極了和歡穀在風中的搖曳聲。
龜茲的樂師們把防蟲網的紋路編成了樂譜,彈奏時真能讓穀倉裡的噬穀蟲往外爬。“這叫‘驅蟲謠’,”樂師首領撥動琴弦,“以前用琵琶鼓舞士氣打仗,現在用它保護糧食,倒也不算辱沒了手藝。”
於闐的玉匠們在玉倉外雕刻了座石碑,上麵刻著噬穀蟲的樣子和防治方法。“要讓子孫後代都記得,”老玉匠說,“守糧比守玉難,得時時上心。”石碑的底座是塊巨大的吸風石,能吸附穀倉周圍的濕氣,讓噬穀蟲難以生存。
疏勒的商人把所有運輸穀種的駱駝都掛上了香囊,裡麵裝著和歡穀的秸稈灰和硫磺,既能驅蟲,又能標記路線。“隻要跟著香囊的味道走,就不會走錯糧倉。”商人的賬本上,多了一頁“防蟲開銷”,記錄著各國購買抗生菌和防蟲網的賬目,最後寫著“皆記賬上,秋收後用新穀抵”。
王院判的醫帳成了臨時的“蟲情站”,每天都有各地送來的噬穀蟲樣本。他在樣本瓶上貼滿了標簽,標注著蟲的大小、顏色、活躍度,像在給蟲子寫“病曆”。“你看這隻,”他指著一隻行動遲緩的蟲,“吃了抗生菌的孢子,已經快不行了。”藥箱裡的抗生菌樣本,此刻成了最珍貴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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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的時候,最後一批噬穀蟲被清理乾淨。蘇明軒站在蛇穴穀的古墓前,看著親兵們用水泥封死墓門,水泥裡混著大量和歡穀的秸稈灰。“這樣就再也爬不出來了。”他拍了拍封死的墓門,上麵的蛇紋被灰漿覆蓋,隻露出半截,像條被凍僵的蛇。
柳氏把青銅匣子裡的地圖燒成了灰,撒進泉眼。“讓這些陰謀,都變成滋養穀種的肥料吧。”泉眼的水麵泛起漣漪,映出她身後的人影——是針娘的輪廓,正彎腰往水裡撒著什麼,細看竟是些金黃色的穀種,落水後立刻長出嫩芽,順著水流往西域的方向漂去。
回糧倉的路上,蘇明軒看到每個穀倉的門口,都掛著串和歡穀的乾穗,穗粒飽滿,在風中輕輕搖晃。守倉的老漢說,這是“鎮倉穗”,能保佑糧食平安過冬。他還說,夜裡偶爾能聽見穀堆裡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不是蟲子,是穀種在悄悄生長,等著開春破土。
“你說,針娘會不會也在哪個穀倉裡?”柳氏突然問。蘇明軒望著遠處連綿的糧倉,在雪地裡像一串珍珠,突然笑了:“她在不在都一樣,這些穀倉,這些穀種,早就把她想說的話,都種進每個人心裡了。”
夜色漸深,焉耆的主糧倉裡,玉倉上的紅寶石穀穗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糧倉外,噬穀蟲的鳴叫聲已經消失,隻有風吹過秸稈簾的“沙沙”聲,像無數粒種子在輕輕呼吸,等待著春天的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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