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儘頭的窗台，兩人並肩而立麵向窗戶，室外烏漆，玻璃窗上倒映出一高一矮兩道人影。這是他們在這棟樓裡能找到的為數不多相對私密的地方。
孟呦呦透過玻璃去看身旁人的臉，問：“你怎麼來了？”
“有個任務正好來這邊附近。”霍青山沒細說。
“那來醫院做什麼？”孟呦呦改不掉明知故問的毛病。她猜到是一回事，親耳聽到從他嘴裡出來，是另一回事。
“想見你。”他側過身直視她的眼睛，“想看見你平安無事地站在我麵前，我才能放心。”
孟呦呦斂眸垂首，腳尖不經心輕輕一搭一搭踢向牆麵，唇角漾開淺淺的笑弧。
“呦呦，我想清楚了。”男人突然正色，神色格外認真地問：“你之前說的那些還作數嗎？”
“哪些？”孟呦呦眼神求解，她辯道：“我說過的話太多了。”也不知道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霍青山直截了當地挑明：“你說還想和我在一起。”
“哦，這句。”孟呦呦神情淡淡，沒多大反應，眼睛也不觸及他的視線，叫人看不穿她真實的心理情緒。
隔了幾秒後，她又輕飄飄吐出一句：“我才不是出爾反爾的那種人。”
霍青山心裡有了底。他側過身來，手掌搭上孟呦呦的肩，將人輕輕掰向自己。男人微微俯身，傾脖靠近，一字一字很是鄭重：“那我們做一個約定好不好？”
“什麼約定？”孟呦呦還不看他，目光的落點沒有定所。
“不論未來發生了什麼，另一個人都要好好地活著。”頓了下，他又補充一句：“最好活到九十九歲。”
看一看我們一起守護的家園有多美好？
聞言，孟呦呦抬眸，深深望他一眼，“怎麼？”唇角一勾，笑出了聲，她仰起脖子亦向前湊近，問：“你覺得我是那種會為了一個男人去殉情的女人？”
“霍青山，我是愛你。”孟呦呦直直凝視著近在咫尺的那雙黑眸，聲音沉穩平靜：“並且認定了不會再愛上彆人，但是……我也愛我自己，愛自己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價值，愛這個世界上愛著我的其他人。”
就在這時，走廊拐角處有不明聲響傳來，孟呦呦草木皆兵，生怕影響不好，她反應迅速，當即後退一步，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霍青山扣住肩頭的兩隻手也隨之落空。
待動靜走遠，孟呦呦緩了口氣，繼續道：“我承認我第一次約你看電影、第一次摸你的手、第一次親你的時候，我還沒意識到和你在一起會意味著什麼？那時候我的想法特彆簡單，單純因為喜歡，因為心動，因為想和你在一起，所以做了那些事情。”
她轉向回去，麵對著玻璃，看著玻璃裡映出自己的臉龐，短短的頭發，稍稍偏過臉去，還能看見一道淡淡的疤痕，孟呦呦的目光平和沉靜，端詳著本該習慣卻依舊有點陌生的自己。她的聲音很輕，但吐出的每個字都異常清楚：“意味著……責任、擔憂和隨時失去。”
“這些是我後來才一點一點領悟到的。”
“一開始的孟呦呦很害怕。”她仿佛在說著與自己無關的另一個人的內心念白：“是真的很害怕，會因為做了一場噩夢，連續一個星期睡不好覺。那時候的孟呦呦完全沒辦法接受你離開她，隻留下她一個人。”
“但是這一次不一樣。我和你一樣親眼見證過戰友的犧牲，同樣和敵人戰鬥過。我清楚地認識到走向你的這一步背後代表著什麼，我再一次選擇了你，而我做好了準備。”明明這段話有明確的傾訴對象，且那人就在身邊，但她卻更像是在和自己對話。
霍青山隻安靜地聽著，沒有急著發表意見。
“你知道嗎？我父親剛得知我申請調往前線的時候，他說我頭腦發熱、小孩子心性、不成熟。
但我覺得我能做好，所以我來了。”
“霍青山，你覺得呢？”
她問他，卻根本沒打算聽他回答，像是已經有了篤定的答案，彆人的想法絲毫不會動搖她的堅定。
她忽地長歎一口氣，像是唏噓：“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現在並不適合談情說愛。”
“你和我都有各自的使命要去完成。”她自顧自嘀咕，話語裡缺乏情緒：“過去有很多了不起的人都說過一句話，在大事麵前，兒女情長先放一邊，他們也都是這樣做的。
我也想過，要不要等到以後，一個所謂合適的時機再去談論這些？”
孟呦呦又歎了一口氣，語氣陡然加重：“但我可能真的沒有那麼無私，那麼偉大！
所謂的以後，在我看來，太縹緲了……”
孟呦呦緩緩伸出右手，掌心敞開，又慢慢握緊，然後舉到自己眼前，盯著看，“它像沙子，一直在流逝，我既沒辦法抓住它，也沒辦法改變它未來的形狀。
我們都無法把握以後會怎樣，讓它按照你我的心意去走。”孟呦呦攤手，表情顯出幾分無奈和沮喪。
“我們送楊爺爺回家的那次，你還記得吧？”說到這個，她飛快地瞥他一眼，“梁奶奶等了他四十多年。那時候的我不明白，我覺得這樣真傻呀！多苦啊！
何必呢？
我甚至偷偷設想過彆的可能性。如果楊爺爺臨走前，沒有將那把象征著海誓山盟的同心鎖送給梁奶奶，她是不是就不會被困住一生？白白蹉跎掉四十多年的光陰？”
“但我現在不這樣想，困住她的才不是那個什麼破銅鎖，困住她的是她的心。
自從我想明白這一點後，偶爾空閒下來的時候，我就會開始思考——楊爺爺臨走前跟她說的那些誓言和情話，還有那把同心鎖，會不會在梁奶奶覺得撐不下去的時候，帶給她一點點慰藉呢？”
那些珍藏起來的念想，是否可以溫暖深夜裡一顆涼透的心呢？讓她覺得其實沒有那麼孤單，她實實在在擁有著什麼，她並不是一無所有
“其實今天一彆過後，我們或許很久很久都見不上一麵，說不上一句話。但是如果你也送給我一把“鎖”，哪怕以後的每一天，我們身處在不同的地方，可這些日子的意義都將會變得不一樣。”
你鎖了，人家就懂了。
“所以，霍青山，你是否要再一次牽起我的手？”話落的同時，孟呦呦麵帶笑容朝對麵人抬起一隻手，作迎接狀。
原以為還會再等上一等，沒料想，下一秒那隻手就被人牢牢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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