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樂島上,一陣冰冷鹹澀的海風吹過,其中夾雜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與焦糊氣味。
這裡曾是薩摩水軍雄心萬丈的前進基地,如今隻剩下一片狼藉的煉獄景象。
殘存的薩摩武士們眼神空洞,如同被抽去了脊骨的魚,身上華麗的具足沾滿泥汙與血痂,一片衰敗景象。
絕望和失敗的陰雲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連空氣都凝滯得令人窒息。
“二十萬...整整二十萬大軍啊!”
一聲帶著哭腔的嘶吼猛地刺破死寂,一個年輕的武士捶打著地麵,“就這麼沒了?怎麼會這樣?!”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灘頭回蕩,卻激不起任何回應,隻有海浪的衝刷聲顯得更加刺耳。
島津義弘靠在一塊巨大的礁石陰影下,他那身標誌性的猩猩緋色威胴具足上布滿了刀劈斧砍的深痕和火燎的焦黑,頭盔早已不知去向,花白的頭發淩亂地黏在滿是血汙和汗水的額頭上。
他沉默得像一塊礁石,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遠處海州城的方向,那裡曾是他們誌在必得的目標。
緊握刀柄的手背上青筋虯結,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微微顫抖著。
周圍武士們投來的目光,有恐懼,有茫然,更多的是無聲的、沉甸甸的質疑。
“島津大人!”
一個尖銳的聲音猛地炸響,帶著毫不掩飾的怨毒。
川島太郎大步衝了過來,他的臉上此刻滿是扭曲的憤怒和猙獰。
他指著島津義弘的鼻子,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對方臉上:“是你!都是你的冒進!若不是你貪功心切,不顧少主命令強攻海州城,中了許琅那奸賊的埋伏,我們何至於落到如此境地!”
“二十萬健兒啊...都葬送在你手裡了!”
他的聲音因激動而尖利刺耳,在寂靜的廢墟中顯得格外響亮。
島津義弘布滿血絲的眼珠緩緩轉動,如同被驚醒的受傷猛虎,定格在川島太郎那張因激動而扭曲的臉上。
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殺氣瞬間彌漫開來,壓得周圍幾個想上前勸阻的武士都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八嘎!你這條隻會躲在暗處搖尾乞憐的鬣狗也敢對本將指手畫腳?!”
他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如悶雷般的咆哮,手已按上了腰間的太刀刀鐔,“若非你在側方調度遲緩,遲遲沒有前援,前鋒何至於孤軍深入?”
“此戰之敗,你難辭其咎!”
川島太郎被那實質般的殺氣逼得臉色一白,但隨即又被更強烈的憤怒和恐懼點燃,嗆啷一聲也拔出了自己的佩刀,雪亮的刀鋒直指島津義弘。
“我這邊被城頭的火炮壓製,根本上不去,要不是你剛愎自用,怎會如此?”
兩人針尖對麥芒,一觸即發。
“夠了!”
一聲帶著不容置疑威壓的斷喝,瞬間打破了兩人之間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殺意。
武川秀的身影出現在殘破的營寨入口。
他身上的黑漆南蠻胴具足同樣布滿戰鬥的痕跡,幾道深深的刀痕劃開了堅固的甲片,露出內襯的鎖子甲,左臂的籠手甚至有些變形,顯然在突圍時承受了重擊。
他臉上沾著早已乾涸發黑的血跡,嘴唇緊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唯有那雙細長的眼睛裡,燃燒著疲憊深處壓抑不住的、如同受傷孤狼般的凶戾光芒。
他一步步走來,靴子踏過泥濘和斷箭,發出沉悶的聲響。
那股源於血脈和上位者的沉重威壓,讓原本喧囂的灘頭瞬間死寂下來,連海浪拍岸的聲音都仿佛被壓低了。
川島太郎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雞,漲紅著臉,不甘地收刀回鞘,但眼中的怨毒絲毫未減。
島津義弘重重地哼了一聲,布滿血絲的眼睛最後剜了川島一眼,也緩緩鬆開了握刀的手,但那挺直的脊背和緊繃的肌肉,依舊如同隨時會爆發的火山。
“大敵當前,強敵環伺,不思如何收拾殘局,保存實力,反而在此互相指責,拔刀相向?”
武川秀的目光冰冷地掃過兩個重臣,“你們是想讓薩摩武川家的最後一點骨血都葬送在這異國的荒島上嗎?還是想讓許琅的黑袍軍看我們薩摩武士的笑話?”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島津義弘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叔父,你是薩摩之矛,勇猛無雙,但此戰...非你一人之過。”
他又轉向川島太郎,眼神銳利如刀,“川島,收起你的小聰明!此刻,內訌就是自取滅亡!”
沉重的死寂再次籠罩了灘頭。
失敗的重壓和少主冰冷的斥責,讓所有殘存的武士都低下了頭,連粗重的呼吸都刻意壓低了。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錦袍的身影從一堆倒塌的營帳雜物後踉蹌著挪了出來。
福王,這位曾經在大乾朝堂上呼風喚雨、野心勃勃的親王,此刻卻麵如金紙,華麗的親王常服沾滿了汙泥和草屑,早已不複昔日威儀。
他努力想挺直腰板,但眼底深處那無法掩飾的驚惶和如同喪家之犬般的倉皇卻暴露無遺。
“武川少主息怒!息怒啊!”
福王搓著手,努力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勝敗乃兵家常事,許川不過是仗著地利和那奇技淫巧的火器一時得逞!”
“他根基不穩,大乾朝堂...尤其是那剛登基的太子,是絕容不下他的!”
他急切地向前挪了兩步,唾沫橫飛地分析著:“太子與許琅素有舊怨,如今許琅手握重兵,盤踞海州,又立下這等潑天功勞,太子豈能不忌憚?”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依小王看,我等不如暫且避其鋒芒,退回海上,保存實力。”
“隻需靜待數月,京都那邊必然生變,太子必定會尋機除掉許琅這個心腹大患!”
“到那時,海州群龍無首,人心惶惶,正是我薩摩水軍卷土重來、一舉定乾坤的大好時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