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外,綿山起伏的陰影如同巨獸匍匐的脊背,吞噬了星月微弱的光輝。
夜風掠過光禿禿的山脊和嶙峋的怪石,發出嗚咽般的尖嘯,更添幾分肅殺。
在這片人跡罕至的山坳深處,黑暗被一種異樣的緊張氣氛撕開。
沒有火光,隻有無數壓低到極限的喘息聲,金屬部件在極度克製下摩擦發出的細微“哢噠”聲,以及重物在鬆軟泥土上拖動時沉悶的“沙沙”聲。
神機營的精銳們如同暗夜中辛勤搬運的工蟻,正進行著一項關乎生死的龐大工程。
他們赤著膀子,汗水在深秋的寒夜裡蒸騰出白氣,肌肉虯結的手臂上青筋暴起,肩頭勒著粗糙堅韌的麻繩。
麻繩的另一端,深深陷入泥地裡的,是包著沉重鐵箍的巨大木輪——震雷炮的炮架輪子!
“一!二!嘿...唷!”
極低沉的號子聲在黑暗中此起彼伏,帶著一種拚儘全力的壓抑。
每一門黝黑冰冷的震雷炮,都像一頭沉睡的鋼鐵巨獸,被數十名精壯兵卒用肩膀、用撬棍、用繩索,一寸寸地從山坳深處隱秘的藏兵洞中拖拽出來。
沉重的炮身碾過鬆軟潮濕的泥土,留下深深的車轍印。
士兵們的腳深深陷入泥濘,每一次發力,小腿肌肉都繃緊如鐵石。
汗水混合著泥土從額角滾落,砸在冰冷的炮身上。
“穩住!左邊!左邊用力!”
陶竹成壓低的聲音帶著嘶啞,在搬運隊伍中急促地響起。
他像一隻靈巧的狸貓,在龐大的炮身和奮力推拉的士兵間快速穿梭,雙手不斷用力,調整著炮口的方向,避免其磕碰到任何凸起的岩石發出聲響。
他臉上沾滿了泥點,眼神卻亮得驚人,緊盯著前方被選定的炮位。
“墨副將,絞盤卡住了!這鬼地方石頭太多!”
一個焦急的聲音從一門炮的尾部傳來。
墨小蠻的身影立刻閃了過去。
她依舊是一身利落的墨色勁裝,此刻也沾滿了泥汙。
她二話不說,俯身鑽進炮架下方狹窄的空間,黑暗中傳來幾聲金屬工具快速敲擊和撬動的輕微脆響。
“好了,再試!”
幾息之後,墨小蠻帶著泥汙的臉從炮架下探出,聲音乾脆利落。
士兵們再次發力,沉重的炮架伴隨著絞盤重新轉動的“嘎吱”聲,緩緩移動到位。
炮位是周淮安和陳苗帶著斥候反複勘測選定的高地。
這裡視野開闊,居高臨下,正前方數裡之外,便是燈火稀疏卻連綿成片、如同巨獸盤踞的北衙禁軍大營。
營中刁鬥樓上的燈火,在夜色中如同微弱的鬼火。
從這裡望下去,整個大營的布局、營帳的分布、馬廄的位置,甚至營門哨塔上隱約晃動的人影,都依稀可辨。
“快!落位!固定!”
陶竹成的聲音如同繃緊的弓弦。
士兵們如同上緊了發條,動作更加迅捷。
巨大的炮身被小心翼翼地推上預設的木製炮架底座,粗大的鐵鍥被掄起的重錘狠狠砸入地麵,死死卡住炮輪。
絞盤再次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調整著沉重的炮管,使其微微揚起,冰冷的炮口無聲地指向下方那片沉睡的軍營。
炮口仰角被反複校準,精確到毫厘。
一門,兩門,三門……整整四十多門散發著死亡氣息的震雷炮,如同從地獄中召喚出的鋼鐵巨獸,在綿山的高地上悄然張開了猙獰的巨口。
黑洞洞的炮管在稀薄的星光下泛著幽冷的金屬光澤,沉默地指向下方毫無防備的禁軍大營。
炮手們已經就位,半跪在炮旁,手中緊握著火把和引火管,眼神死死盯著下方軍營中的燈火,如同盯住獵物的毒蛇。
沉重的實心鐵彈和威力巨大的開花彈被小心翼翼地碼放在炮位後方,堆成了小山。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硝煙味和人體蒸騰的熱氣。
沒有人大聲說話,隻有沉重的呼吸聲、金屬部件最後檢查的輕微碰撞聲,以及夜風掠過炮口時發出的、如同鬼魂嗚咽般的尖細哨音。
墨小蠻站在一門火炮旁,冰冷的炮管觸手可及。
她伸出手,指尖拂過炮身上那些冰冷的鑄造銘文,目光投向京城方向那片深沉得如同凝固血液的黑暗。
那裡沒有一點光亮,死寂得可怕。
......
北衙禁軍大營,如同一座沉睡在平原上的鋼鐵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