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巧還真是巧。
蘇晨攥著被手心汗濡濕的兩元紙幣,剛抬腳跨上二十一路公交車的鐵台階,引擎發動的震顫就順著鞋底爬上來。
她習慣性地往車廂後部挪,目光向車後排一掃過去,忽然在最後一排的座椅位置,把眼睛定住了。
那截露在灰色西褲外的腳踝,正隨著公交車起步的慣性輕輕晃了晃,鋥亮的黑色皮鞋是那麼的熟悉,正是她給秦淮仁買的袋鼠牌皮鞋。
“秦淮仁?”
她很詫異,竟然如此巧,在公交車遇到了秦淮仁。
“蘇晨?這可真是太巧了,你這是要去市場嗎?”
蘇晨一點點往秦淮仁那邊走了過去。
“這麼巧啊,”她拽著公交車扶手好不容易站穩了,另一隻手則小心翼翼地扶著自己的帆布小包。
“秦淮仁啊,你這是要去哪啊?”
秦淮仁往旁邊挪了挪,示意蘇晨往他這邊靠一靠,站得離他更近一點。
“確實巧,所謂無巧不成書,古人誠不欺我。我去城西那家新開的酒店,酒店名字叫江海樓,聽說是江蘇老板開的,主打海鮮大宴。”
秦淮仁稍微頓了頓,指尖在膝蓋上輕輕敲了兩下,繼續說道:“剛好去談筆海產生意,要是能敲下長期合作,就讓曹州浩從浙江平安鎮直接發貨,我當一個兩邊的中間商,賺點差價。說不好聽一點,我算是投機倒把了。”
他說著朝蘇晨揚了揚下巴,挑逗著問道:“你呢?還是去市場自己的攤位那裡,做買賣啊?”
蘇晨點頭說道:“對啊,雖說現在一天也就掙個二三十塊,除去攤位費和損耗,落進兜裡的更是沒多少,但好歹是個營生不是?總比在家坐吃山空強。”
秦淮仁這時才注意到她褲腳沾著的泥點,還有帆布鞋鞋幫上磨破的洞,真沒想到,蘇晨這個城市的女子也有辛苦落寞的時候,跟二十一世紀左右出生的孩子相比,她還算是能吃苦乾活的女孩子。
他拍了拍自己身邊的空位,灰色西褲上的褶皺隨著動作舒展開,跟她說道:“來,蘇晨,坐這兒。看站牌,你還有五站才到。”
蘇晨道了聲謝,小心翼翼地坐下。靠窗的位置還留著點前一位乘客的體溫,她把窗戶推開條縫,清晨的涼風卷著路邊早點攤的油條香氣鑽進來,吹散了車廂裡混雜的汗味和汽油味。
“秦淮仁啊,你說咱們囤的那些海產,什麼時候能漲價啊?”我存的那幾百斤海產,多放一天就少一分新鮮,夜裡總琢磨這事,覺都睡不踏實。等海產真的賣出去了,我才算是真的心裡踏實了,不用每天惦記這些海產了,也就能吃得香睡得著。”
秦淮仁閉著眼輕輕晃了晃脖頸,頸椎發出細微的“哢噠”聲。
“快了,就是這幾天的事。我今天去江海樓,一來是談合作,二來也是探探行情,他們那兒的進貨價一波動,就知道該什麼時候出手了。很快就到了,因為啊,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呢!”
他的聲音帶著點剛睡醒的慵懶,卻又透著不容置疑的篤定,似乎一切都儘在掌握。
他忽然側過頭,把自己的目光落在蘇晨臉上,開始揶揄地問:“哎,蘇晨,你天天盼著發財,真要是有一天錢多得花不完,你覺得自己會幸福嗎?”
這話像顆小石子投進蘇晨心裡,漾開一圈圈懵懵的漣漪。
她確實天天算著賬,琢磨著怎麼能多賺五塊十塊,想著等攢夠了錢就把攤位擴成門麵,再雇個夥計幫著看攤,可真要說到發財後的日子,她還真沒細想過。
有錢了就不用起早貪黑了?有錢了就能讓老家的爹媽過上好日子?可有錢了,就真的能笑出聲來嗎?
蘇晨沒接話,反而把問題拋了回去,對秦淮仁問道:“秦淮仁,那你說,有錢就能買到所有讓人開心的東西嗎?包括踏實和幸福?”
秦淮仁幾乎沒打磕巴就回答說:“不是的。”
他懶懶地伸了個腰,又開始了長篇闊論。
“錢是好東西,這沒錯。人人都愛錢,因為它是一般等價物,是我們換米換麵、換衣換房的憑證。你看這紙幣,本身就是張花花綠綠的紙,可憑著它,你能買到熱乎飯,能租到遮雨的房,能讓自己買好看的衣服,能給老人看病。所以說,錢這東西,自然是越多越好。”
他頓了頓,又把手放在了蘇晨的大腿上,說道:“但幸福這東西,太寬泛了。有的人住著大彆墅,夜裡卻總失眠;有的人守著小破屋,倒能睡得鼾聲震天。錢能買到軟和的床墊,卻買不來不做噩夢的睡眠。至於說什麼‘金錢萬惡論’,那也太絕對了,錢本身沒罪,有罪的是拿它作惡的人。”
公交車忽然一個急刹車,蘇晨手裡的帆布包晃了晃,她趕緊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