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瑞剛倒了兩碗水回來,坐在了鄭懷城對麵:“師父,那今天就以水代酒吧。”
然後,便斟酌著語氣,將防腐車間內的情況,緩緩講述了一遍。
鄭懷城靜靜地聽完,像是一尊雕塑一般,一動不動。
趙瑞剛端起碗,輕輕碰了下鄭懷城的碗,喝了一口。
鄭懷城被瓷碗碰撞的聲音拉回神思,眼圈倏地一下就泛起了紅。
他的雙手攥起又鬆開,接著又攥起。
嘴唇都在忍不住微微顫抖。
良久良久,鄭懷城突然笑了起來:“好樣的!都是好樣的呀!我說咋找不到老李老周,原來他們是去乾大事兒了啊!這倆人……倆孫子……”
看著鄭懷城大笑,趙瑞剛著實有些心疼。
對於自己和胡秋菊廖叔等人而言,那些犧牲的工程師都是無名英雄。
而對於師父而言,那些人極有可能就是以前並肩作戰,共克時艱的同事。
他對於他們的感情,比自己這些人來得更加深刻。
對於這樣的真相,自然也會更加悲痛。
鄭懷城笑了一陣,逐漸恢複了平常的樣子。
他看向自己的徒弟,問道:“知道我為什麼要笑嗎?因為我痛快呀。”
他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水,“老李那小子,上學時候算盤都打不利索。現在倒好,用命給咱們鋪了條路!”
趙瑞剛喉結滾動,想要說什麼,卻被鄭懷城打斷:
“我看到過有人用米湯記錄數據,乾燥後字跡隱去,等帶到安全地方後再塗上碘酒,讓數據顯現。”
“也看到過有人把文件塞進陶罐沉入井底,等大毛走了才敢拉出來。”
“還有煉鋼那些年,把家裡鐵鍋都扔進高爐裡的老張,大饑荒時候,揣著糧票餓死在辦公桌前的王會計……”
他的聲音突然拔高,直接衝進了趙瑞剛的心底,“你以為隻有防毒車間那幾個是英雄?不,其實這樣的人和事還有很多!”
“這些年,咱們的工業就像一棵幼苗,總得有人用骨頭當肥料,用血液當水澆。”
鄭懷城的目光投向窗外,看著逐漸升起的太陽,
“那時候咱們啥都沒有,靠的就是一股子敢於犧牲的狠勁兒。”
趙瑞剛心中又驚又敬,看著師父微微彎曲的脊背,他自然明白師父笑聲裡藏著的驕傲。
那是目睹後來者踩著先輩的肩膀繼續攀登的欣慰。
是確信這個民族的工業血脈永遠不會斷絕的篤定。
英雄們的犧牲,讓這個民族的工業看到了生的希望。
這說明,在大毛撤離的混亂洪流中,並非所有人都是迷茫的。
總有那麼一群人,如頑石一般,抵住洪流的衝刷。
哪怕代價是粉身碎骨。
一顆又一顆的頑石,聚在一起,鋪成了路。
讓作為後來者的趙瑞剛,找到了他們留下的希望種子。
能出現這些頑石,就說明這個民族的工業人,是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