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的腳尖剛觸到白光地麵,那些漂浮的光影碎片便像被磁石吸引般湧來。
空氣中泛著淡淡的微光,仿佛腳下是湖麵,每一步都激起漣漪。
閩越王宮的朱漆柱子擦過他手臂時,他聞到了熟悉的沉水香——那是母親妝匣裡的味道,帶著些許甜膩與木質的暖意。
當年他作為公主囚父時,妝匣被摔在地上,香粉撒了滿地,那刺鼻的味道混著血腥氣,在記憶裡揮之不去。
他伸手接住一片碎光,指尖傳來細不可聞的哽咽,那是在王階上發抖的自己,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還是將父親的印璽塞進了袖中。
“這一世,我不怪你。”林宇輕聲說,聲音低得像是怕驚擾了什麼。
碎片突然凝實,穿華服的少女轉過臉來,眼底的狠厲褪成了茫然。
她的肌膚略顯蒼白,嘴唇緊抿,似在壓抑情緒。
她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便化作點點金光消散了。
光芒落在林宇肩頭,帶著一絲溫熱,如同陽光灑在皮膚上的感覺。
下一片光影是民國戲園的紅幕布。
布料粗糙而厚重,隨著風輕輕擺動,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歌女的身影從幕布後走出,鬢邊的珠花還沾著淚,懷裡緊抱著個雕花鐵盒——裡麵是給愛人的毒藥,本想在他背叛時同歸於儘。
林宇看見自己她)的手指在鐵盒上摳出了痕,眼淚砸在盒蓋上,裂開一片鏽色。
鐵盒冰冷,指尖卻因過度用力而微微發熱。
“你當時怕極了孤獨。”林宇伸手撫過她顫抖的肩,溫度透過布料傳過來,有些涼,“可你最終還是把藥倒進了護城河,對嗎?”
歌女猛地抬頭,眼裡的陰霾突然裂開一道縫,她笑了,珠花在鬢角搖晃,轉身融入光裡時,鐵盒“當啷”掉在地上,滾進了光影深處。
金屬撞擊地麵的聲音清脆而空靈,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塔身的震動還在持續,林宇卻走得很慢。
每一處光影浮現時,空氣都會輕微震顫,像是某種古老鐘聲的回響。
每一片光影都像一麵鏡子,照出他靈魂裡的褶皺。
直到那團帶著焦糊味的黑影出現——南宋藥廬的炭盆還在冒煙,灰燼中飄起一縷縷青煙,彌漫著苦澀的藥味。
醫者跪在地上,懷裡的屍體已經冷透,他的指甲縫裡全是血,不知是妻子的還是自己的。
他的呼吸沉重,夾雜著斷續的嗚咽。
“夠了!”醫者抬頭,眼裡布滿血絲,和林宇記憶裡鏡中那個癲狂的怨靈重疊,“你來看我笑話?看我改生死簿遭報應?”
林宇蹲下來,與他平視。
他看見醫者發間落著半片黑雪——那天改完生死簿後,雪真的變黑了,像燒糊的紙灰,落在發間,竟沒有融化的跡象。
“我是來道歉的。”他說,聲音低緩而堅定,“你想救妻子,我懂;你後悔引發瘟疫,我也懂。這些年我一直逃避,覺得是你害我入了輪回,可現在才明白……”他伸手按住醫者顫抖的肩膀,掌心傳來的溫度讓對方身體一僵。
“是我不肯放過你,才讓你困在執念裡。”
醫者的瞳孔劇烈收縮。
他懷裡的屍體突然動了動,蘇氏的手輕輕搭在他手背,涼得像當年。
她的手指幾乎透明,卻帶著一絲溫柔。
“阿宇,”她的聲音輕得像歎息,“我早說過,生死有命……”
“我願承擔一切。”林宇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砸在虛空裡。
醫者突然崩潰地哭起來,哭聲裡混著二十三年前雪夜的風聲,混著藥廬外百姓的哀號,混著蘇氏斷氣前沒說完的“我就知道”。
淚水滾落,在冰冷的地麵上留下一道道濕痕。
他的身體開始透明,最後化作一道暖黃的光,鑽進林宇心口。
那一刻,他感到胸口一陣溫熱,像是陽光照進了心臟。
與此同時,現實中的鏡塔發出轟鳴。
“冷無痕!”守鏡人的聲音像青銅撞鐘,震得塔頂的青藤簌簌掉落。
他不知何時現了身,白須垂到腰間,手中握著半截斷裂的青銅劍——正是剛才冷無痕揮向鏡麵的那柄。
劍身泛著幽藍的光,隱隱能聽見金屬內部發出的嗡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