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守鏡人已經在山腳下備好馬匹。
林宇翻身上馬時,指尖還殘留著昨夜石碑上金紋的溫度,風卷著晨霧掠過他後頸,像極了南宋那夜妻子臨終前,沾著藥香的手最後一次撫過他的臉。
“林公子?”玄音的青銅鈴在身側輕響,她遞來一個裹著粗布的包袱,“守鏡人說古道多荊棘,這是他年輕時走商隊用的護腕,防刮傷。”
林宇接過時,觸到玄音掌心薄繭,想起她總在幻術陣裡替眾人探路,那些被術法灼傷的痕跡,此刻都藏在寬袖下。
他點頭致謝,餘光瞥見墨離正用布仔細擦拭劍柄——那柄曾指向他的劍,如今垂在身側,劍穗上沾著晨露,像一滴未落的淚。
“走了。”守鏡人拽了拽韁繩,老馬打了個響鼻,“這古道三十年沒人走全乎過,暗影會的探子就算有翅膀,也飛不過鷹嘴崖。”
隊伍沿著山壁蜿蜒而行,林宇的目光總不自覺掃向天空——那道裂縫還在,像一道未愈的傷口,偶爾漏下幾縷光,恰好是他七世記憶裡的顏色:閩越宮闕的朱紅,南宋藥爐的青灰,民國戲服的水綠……
“停。”黎九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時,眾人幾乎同時勒住馬。
林宇抬頭,見前方山道被一塊半人高的巨石擋住,石上刻著盤結的蛇紋,蛇眼位置嵌著兩顆幽藍的夜明珠。
巨石後站著個穿靛青短打的青年,腰間掛著銅製機關匣,發梢沾著鬆針,正漫不經心拋接一枚青銅齒輪。
“各位要去天命穀?”黎九拋齒輪的手頓住,齒輪邊緣折射的光恰好掃過林宇懷中的玉簡,“我姓黎,單名九,機關一道摸了十年,古墓裡的活計比你們走的路還熟。”
玄音的鈴突然急響,她擋在林宇身前:“怎麼證明你不是暗影會的?”
“暗影會的人可不會在鷹嘴崖下等三天。”黎九踢了踢腳邊的篝火餘燼,灰燼裡露出半截焦黑的羅盤,“我要的不多,幫你們破天命門的封印,換一份命紋玉簡的副本。”他指節叩了叩巨石上的蛇紋,“就憑這‘九死連環陣’,你們繞不過我。”
林宇摸了摸懷中發燙的玉簡——自昨夜起,它便隨著離天命穀越近越不安分。
他看向守鏡人,對方微微頷首;再看白芷,她正翻著《鏡錄》,書頁停在“天命門,鎖魂為樞”那頁,抬頭時眼底有光:“他說的機關陣式,《鏡錄》裡有載。”
“成交。”林宇伸手,黎九的手掌粗糙有力,帶著常年握機關鉗的繭,“但如果有二心——”
“放心。”黎九彎腰撿起齒輪,轉身走向巨石,“我娘是替命門刻機關的匠人,她臨終前說,命門的鎖,該由懂鎖的人開。”
天命穀的入口藏在瀑布後。
林宇被冷水激得打了個寒顫,抬眼便見崖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像無數條扭曲的血管,正隨著他的心跳微微發亮。
“第一關,‘星隕’。”黎九從機關匣裡取出青銅針,沿著刻痕插入,“這些紋路看著像星圖,實則是倒轉的。”他轉動銅針,崖頂突然落下碎石,卻在眾人頭頂半尺處懸停,“看見了?命門的機關,全憑‘氣’引。”
白芷的指尖按在《鏡錄》上,輕聲道:“氣者,魂之息也。”
林宇心頭一震——他想起明朝做畫師時,在青峰山畫過的星圖,也是這般倒轉的;民國做歌女時,戲院裡的機關轉門,轉軸位置竟與此刻銅針插入的角度如出一轍。
冷汗順著脊背滑進衣領,他下意識按住太陽穴,前世的片段突然湧來:閩越公主的匕首刺入兄長胸膛時,血珠墜落的軌跡;南宋醫者撕毀生死簿時,紙頁紛飛的弧度……
“林公子?”黎九的聲音將他拽回現實,“第二關是‘千機鎖’,不過——”他挑眉看向林宇,“你臉色不太對。”
“沒事。”林宇深吸一口氣,卻聞到熟悉的沉水香——是南宋妻子常用的香粉味道。
他猛地轉頭,見玄音正用幻術托住一塊將墜的石片,青銅鈴在她腕間搖晃,鈴聲裡竟混著民國戲園的胡琴聲。
“第三關。”黎九的聲音突然發緊,眾人這才發現已走到穀心。
眼前是座圓形祭壇,四周立著七根石柱,每根石柱上都刻著不同朝代的服飾:閩越的曲裾,南宋的交領,明朝的道袍……
林宇的腳步頓在祭壇前。
他看見自己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與石柱上的刻痕重疊——第七根石柱上,那個穿著現代工裝的身影,正是此刻的他。
“這……”白芷的《鏡錄》無風自動,“是七世魂印。天命門的封印,是用你的輪回軌跡刻的。”
黎九摸著石柱上的刻痕,抬頭時眼神複雜:“我破解過七十二座古墓的機關,從不知道機關能‘認人’。林公子,這門,隻有你能開。”
祭壇中央突然泛起金光,玉簡從林宇懷中飛出,懸浮在半空。
光幕展開,七世記憶如流水傾瀉:閩越公主的王冠落地時濺起的血,南宋醫者跪在藥爐前顫抖的手,明朝畫師撕毀的畫卷碎片,民國歌女被撕碎的情書……
“記住,”白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少見的鄭重,“你現在的每一念,都會織進新的命輪。”
“林宇,停下!”墨離突然衝上來拽他的胳膊,劍鞘撞在祭壇上發出悶響,“我師父說過,命輪是活的,你進去就是把自己當燃料!”
林宇望著墨離發紅的眼眶——這個總把劍指向彆人的人,此刻眼底隻有焦急。
他想起昨夜墨離說“我們爭的從來都是執念”,伸手覆住對方手背:“如果我不進去,七世的眼淚要流到什麼時候?”
他轉身走向光幕,腳底的青石板突然泛起溫熱,像在迎接歸人。
當指尖觸到光門的刹那,所有前世的聲音在他耳邊炸響:閩越公主的冷笑,南宋妻子的歎息,明朝畫師的低吟,民國歌女的嗚咽……最終,都化作一聲輕語:“該醒了。”
光門開啟的瞬間,眾人被卷入一片白霧。
等視線清晰時,他們站在一座懸浮於虛空的殿堂裡。
腳下是流動的星屑,中央漂浮著巨大的命輪虛影,無數銀線在其上穿梭,每根銀線都纏著一段記憶的光。
而在命輪之下,立著一道身披黑袍的身影,背對著他們,卻仿佛能看透所有人的靈魂。
“當心。”玄音的鈴突然啞了。
林宇抬頭,發現殿堂四角的明燈正忽明忽暗,光影在黑袍人身上搖晃,像有什麼東西正從黑暗裡爬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