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的秋夜總帶著幾分沁骨的涼，朱雀橋畔的燈籠在晚風中明明滅滅，如散落星河的碎金。蔡佳軒攥著那支羊脂玉簪，青衫沾露，步履輕疾地穿過烏衣巷西側的寒門聚居區。簷角銅鈴叮當，驚起棲在槐樹上的寒鴉，振翅聲裡，他忽然瞥見自家竹籬外立著個鶴發童顏的邋遢老者，手中青萍搖曳，竟似與夜色融為一體。
“小哥可是今日在廣寒門拾簪的那位？”邋遢老者開口時，聲如鬆濤漫過山穀，驚得蔡佳軒駐足。月光漫過老人袖口，隱約可見褪色道袍上繡著的雲雷紋，腰間懸著對形製古拙的劍鞘，鞘身纏著半舊的絲絛，在夜風裡輕輕晃著。
寒門子弟素來少見外人，尤其這等仙風道骨的老者。蔡佳軒拱手作揖，指腹摩挲著袖中玉簪：“老丈深夜造訪，不知有何指教？”話音未落，邋遢老者忽然抬手，青萍枝梢竟凝出一滴露珠，“啪嗒”落在他眉心，涼意瞬間浸透心脾，眼前景物突然變得格外清晰——牆角苔蘚的紋理，竹籬上未乾的晨露，甚至遠處王宅飛簷下的銅鑄瑞獸，都在眸光裡纖毫畢現。
“莫要多禮。”邋遢老者笑道，袍袖一揮，竹籬徑自洞開，“老朽雲遊至此，見小友眉間有股清光，與貧道座下雌雄寒光劍頗有淵源。”說話間，兩柄長劍自腰間緩緩浮起，劍鞘上的雲雷紋與道袍暗合，雌劍鞘口綴著細碎銀鈴，雄劍則刻著北鬥七星，劍穗雖舊，卻泛著溫潤寶光。
蔡佳軒隻覺掌心發燙，那支玉簪竟隱隱與雌劍共鳴。邋遢老者抬手輕揮，雄劍“錚”地出鞘三寸，寒芒映得滿院秋霜似在燃燒，劍氣掃過竹籬，枯黃的南瓜藤蔓瞬間煥發出青芽：“此劍乃天外隕鐵所鑄，雌名‘清露’，雄名‘寒光’，合則周天運轉，分則陰陽相濟。然卻需以情為引，以血為祭，小友可願接下這緣法？”
夜風忽然止息，滿庭梧桐葉懸在半空。蔡佳軒望著這邋遢老者眼中倒映的劍影，想起白日裡那王氏十七娘王嘉馨俯身時鬢間的流蘇，想起自己蹲在廣寒門青磚上拾簪時，那些世家子弟不屑的嗤笑。他忽然跪地，額頭觸地：“寒門子弟，豈敢奢求仙緣？隻望老丈指點，如何能護得心中所念。”
老者撫掌而笑，雙劍化作流光沒入他眉心：“護念之道，在乎本心。”指尖輕點他額間，一卷素帛自袖中飛出，展開時竟有星鬥流轉，“太玄劍經共十二重，每重對應周天星鬥。今夜子時，可至清涼山巔，借北鬥之光練劍。”話音未落，身形已化作青萍虛影，唯有劍鞘輕輕落在石磨上，銀鈴與北鬥紋交相輝映。
更鼓敲過三更，蔡佳軒懷揣劍鞘，踏著露水登上清涼山。山巔平石如砥，七盞石燈按北鬥方位排列，正是日間老者所授的“璿璣劍陣”。他褪去青衫，露出單薄卻結實的肩背，取出雄劍“寒光”，劍柄處的北鬥紋在掌心發燙，劍鞘落地時，雌劍“清露”的銀鈴竟在風中輕響——原來兩劍雖分，卻能感應彼此。
“第一重，踏鬥步，引星力。”默想著劍經開篇，蔡佳軒足尖輕點，依照北鬥軌跡奔走。秋夜星子璀璨，北鬥七星尤其明亮，他忽然覺得周身毛孔張開，星芒如細雨般滲入肌膚，劍柄上的紋路與星圖漸漸重合。當走到“搖光”位時，寒光劍突然發出清越劍鳴，劍氣化作鬥柄形狀，掃過麵前頑石，竟留下寸許深的劍痕。
露水在草葉上凝結成霜，蔡佳軒渾然不覺。劍經第二重“分陰陽”需以雌雄雙劍互引，可他此刻隻有雄劍在手。忽然想起老者留下的劍鞘，雌劍雖未出鞘，銀鈴卻能應和星鬥。他將劍鞘置於“天樞”位，足尖再踏“天璿”，雄劍揮出時，劍鞘上的雲雷紋竟泛起微光，與劍身北鬥遙相呼應，兩道光痕在空中交織成太極圖。
五更將儘時，蔡佳軒忽然聽見山腳下傳來馬蹄聲。俯身望去，王宅的燈籠正沿著青石路蜿蜒而上，燈籠上的“王”字在夜色裡格外刺目。他心頭一緊，忽覺掌心的雄劍發燙，劍鞘中的雌劍銀鈴急響——原來兩劍感應到他的情緒波動，竟自發護主。
“莫要慌。”老者的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寒光所至，情絲不滅。劍隨心動，星隨劍轉。”蔡佳軒閉目凝神，再睜眼時，北鬥七星的光芒竟如實質般落入劍中，寒光劍化作鬥柄，劍鞘化作鬥身，整個人仿佛與璿璣劍陣融為一體。當王宅的護衛衝上山頂時，隻見少年足尖點在北鬥石燈上，劍光如銀河倒懸，竟將十數盞燈籠同時斬滅。
“什麼人！”護衛頭領的刀剛拔出一半，便覺寒氣刺骨，低頭隻見靴底三寸已結霜花。蔡佳軒收劍入鞘，銀鈴與北鬥紋同時暗滅，整個人又變回那個清瘦的寒門子弟：“在下蔡佳軒，白日裡在廣寒門拾得貴府小姐玉簪，本欲明日奉還，不想深夜練劍驚擾諸位。”說著，從懷中取出羊脂玉簪，月光下，簪頭的海棠紋與雌劍劍鞘上的暗紋竟隱隱相似。
護衛們麵麵相覷，白日裡確實聽說小姐丟了簪子，又知這少年住在寒門區，便不再糾纏。待馬蹄聲遠去，蔡佳軒癱坐在石上，掌心全是冷汗。劍鞘中的雌劍忽然輕輕震動，似在安撫他的心悸。抬頭望向北鬥，忽然發現劍柄上的星紋竟比初時明亮幾分，方才斬滅燈籠的劍氣，竟未傷著任何一人——原來這寒光劍，天生帶著濟世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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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既白時，蔡佳軒回到家中，發現案頭多了卷竹簡，正是老者留下的《太玄劍經》。竹簡開篇刻著兩行小字：“劍非凶器，心是菩提。寒光照處，不斬無辜。”他輕撫劍鞘，想起昨夜劍鳴時，星光照在劍身上，竟映出“清露”“寒光”四字，仿佛這兩柄劍，早已在冥冥中等待著與他相遇。
是夜，他按照劍經第三重“合雌雄”，將雌劍“清露”取出。銀鈴輕響間，劍身泛著月華般的微光，與雄劍的星芒交相輝映。當雙劍相觸時，竟發出龍吟般的清響，劍光化作青鸞與丹鳳，在小院上空盤旋三匝，才漸漸沒入劍中。蔡佳軒忽然明白，這雌雄雙劍，原是陰陽二氣所化，唯有心懷赤誠之人，才能禦使它們。
接下來的日子，蔡佳軒白日在學塾幫工，夜晚便上清涼山練劍。每當他揮動寒光劍，北鬥七星便會在劍身上顯形；清露劍輕顫時，銀河星子仿佛都落在銀鈴上。他發現，隨著劍訣的精進，眼中的世界愈發清晰——能看見五裡外王宅的飛簷，能聽見露珠從荷葉滾落的聲音，甚至能感應到百裡外長江水的流動。
半月後的深夜，蔡佳軒正在練劍，忽覺清露劍劇烈震動，銀鈴響如急雨。他順著劍的感應望去，隻見王宅方向騰起一片烏雲，雲中有金光閃爍，正是王家的九龍劍穗。想起王嘉馨那日在碧玉階前的驚鴻一瞥，他心頭一緊，雙劍同時出鞘，化作兩道流光向烏衣巷飛去。
烏衣巷深處，王嘉馨正跪在祠堂裡，麵前擺著父母的婚書。族長大伯王玄齡站在廊下，聲音冷如秋霜：“明日謝家公子便來下聘，你既已及笄，該懂世家聯姻的道理。”少女垂眸望著手中的九龍劍穗，穗尾的明珠映出她眼中的倔強，忽然聽見窗外傳來清越劍鳴，抬頭隻見兩道劍光破窗而入，停在她身側——正是那日少年手中的雌雄雙劍。
蔡佳軒的身影隨後落在庭中，青衫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眼中映著清露劍的微光：“小姐的簪花，在下今日奉還。”說著，將羊脂玉簪放在香案上，玉簪與劍穗相觸，竟發出龍吟般的和鳴。王嘉馨忽然想起，白日裡在廣寒門，少年蹲下身時，眉間有星子般的微光閃過，原來早在那時，緣分便已種下。
“大膽寒門子！”王玄齡的嗬斥驚碎夜色，數十名護院持械衝入院中。蔡佳軒護在王嘉馨身前，清露劍銀鈴驟響，寒光劍星芒大盛，雙劍交疊處，竟在兩人周圍布下璿璣劍陣。月光下，他看見王嘉馨眼中的驚訝與信任，忽然想起劍經裡的話：“劍者，護念之器也。”於是劍尖輕點，劍陣化作北鬥屏障，將所有攻擊都擋在三尺之外。
“大伯！”王嘉馨忽然起身，將九龍劍穗係在清露劍上，“此劍名為‘清露’，乃仙家寶物，今日我以劍穗為憑，與它結下善緣。”說著，又取下鬢間的玉簪，插在蔡佳軒發間，“簪花遺落，是我與這位公子的緣分；劍穗相贈，是我與寒光劍的緣分。世家聯姻雖重，可女兒的緣分，總該自己做主。”
王玄齡望著劍穗與寶劍相和，玉簪與少年眉間的清光相映，忽然想起族中秘典記載，九龍劍穗能感應仙家寶物，難道這雌雄雙劍，真與王家有莫大淵源？正要發作，忽聞院外傳來更聲，已是子時三刻。蔡佳軒趁機收劍，向王嘉馨拱手：“小姐保重，在下告辭。”劍光閃過，人已消失在夜色中，唯有玉簪上的海棠香，還縈繞在祠堂裡。
回到寒門小院，蔡佳軒發現劍經竹簡上多了幾行新字：“紅塵劫起，雙劍合璧。星鬥為證，因果相牽。”他輕撫劍柄上的北鬥紋，想起王嘉馨係劍穗時的指尖溫度，忽然明白，這一場相遇，原是天道早有的安排。清露劍的銀鈴還在輕輕響著，仿佛在訴說著什麼，而寒光劍的星芒，正映著東方漸白的天空。
從此，每當月夜來臨，蔡佳軒便會在小院中練劍，清露劍的銀鈴與寒光劍的星芒，總會引來棲在槐樹上的寒鴉，它們不再啼叫，隻是靜靜看著少年舞劍。而王嘉馨，也總會在碧玉階前，借著月光，看見遠處寒門方向閃爍的劍光，那是她與他之間，未說出口的默契。
這一晚，蔡佳軒練完劍，坐在竹籬上望著星空。北鬥七星在頭頂流轉，清露劍與寒光劍靜靜躺在石磨上，劍穗與玉簪相映成趣。他忽然想起那邋遢老者說的“緣法”，原來這世間最珍貴的，不是仙家寶物，而是能夠遇見一個人，讓你願意用一生去守護，哪怕前路風雨如晦，也甘之如飴。
夜風拂過，帶來遠處朱雀橋的燈火，明明滅滅，如同人間的聚散離合。蔡佳軒笑了笑，拾起劍鞘，將雙劍小心收好。明日，又會是新的一天，而他與她的故事，才剛剛開始。在這個秋夜，星光見證了一對寶劍的認主，也見證了兩顆心的靠近，如同清露與寒光，雖分雌雄，卻終將在歲月中留下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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