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宴散後,建康城已敲過三更鼓。蔡佳軒沿著秦淮河行走,腕間九龍劍穗拂過石欄,將滿河星輝攪成碎銀。忽有夜風挾著桂花香襲來,抬頭見前方老槐樹下,立著個青衫道士,正是月餘前贈劍的邋遢老者。
“小友可曾見過,這秦淮河的水,白日裡載的是畫舫,夜裡便托著星子?”老道轉身,腰間雌雄雙劍的劍穗與蔡佳軒腕上所係完全相同,“劍者,亦如這河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能映星,亦能照心。”
蔡佳軒長揖及地:“多謝前輩當日贈劍,今日在宴上,晚輩方知‘劍心’二字,不在招式,而在……”
“而在這朱門與草棚之間,在珍饈與麥粥之間。”老道輕笑,隨手折下一根槐枝,枯枝在掌心化作青鋒,“當年赤鬆子遊雲夢澤,以荷葉為舟,葦杆為劍,斬的不是妖邪,是人心的貪嗔。你今日所見的‘龍涎膏’‘金縷酥’,哪一樣不是裹著民脂?”
劍光忽起,槐樹枯葉紛紛而落,卻在落地前凝成一道水幕,映出宴會上世家子弟譏諷的臉、謝道韞撫琴的手、王嘉馨褪下金釧的腕。蔡佳軒忽然福至心靈,抽出雄劍,劍穗掃過水麵,竟將水幕中的景象斬成兩半——一半是朱門酒肉,一半是草棚漏雨。
“好!”老道撫掌,枯枝複歸原樣,“當年歐冶子鑄劍,五山崩、五金聚,靠的不是火煉,是心血。你這一劍,斬的是‘分彆心’,卻留著‘慈悲意’,難得。”他忽然望向城南,語氣低沉,“三日後,王氏便要開祠堂議家法,嘉馨小娘子怕是要受些苦楚。”
蔡佳軒心頭一緊:“前輩可知,王氏會如何處置她?”
“處置?”老道望向夜空,“琅琊王氏自永嘉南渡,靠的是‘王與馬共天下’,如今卻要靠嫁女維係門閥聯姻,可笑可歎。”他忽然將枯枝塞給蔡佳軒,“明日卯時,朱雀門外有輛青牛車,你且往北走。記住,劍在人在,心在劍在,莫被這金陵城的金粉迷了眼。”
話音未落,老道已化作一陣清風,唯餘槐葉飄落,在石欄上留下一行小字:“寒江孤舟,心燈長明”。蔡佳軒握緊枯枝,忽覺掌心發燙,低頭見枯枝表麵竟浮現出雲雷紋,與雄劍劍鞘上的紋路分毫不差。
回到棲身的破廟時,案頭油燈未滅,燈影裡立著個素衣女子——王嘉馨卸了步搖,鬢邊隻插著一支木簪,袖中雌劍的清光,正與他的雄劍遙相呼應。
“明日卯時,朱雀門。”她將一個錦囊塞給他,聲音輕得像怕驚醒夜色,“裡麵是母親私藏的‘辟寒丹’,過長江時若遇風浪,含一粒在口。”頓了頓,又解下腰間玉佩,“這是琅琊王氏的‘水蒼玉’,雖不能保你平安,卻能讓沿途關卡的兵卒,多看兩眼。”
蔡佳軒搖頭,將玉佩推回:“我若拿了這玉,便是借你王氏的勢,與那些嘲笑我的世家子弟何異?”他舉起雄劍,劍穗上的金絲在燈下閃爍,“我有此劍,有你贈的穗子,足矣。”
嘉馨忽然笑了,眼尾微揚,像初見時在碧玉階前的模樣:“呆子,這玉佩不是給你的,是給我的。”她將玉佩係回腰間,玉墜輕響,“待你北上歸來,我便戴著它,站在朱雀橋頭迎你——那時,你可敢牽我的手,走過烏衣巷?”
夜風穿堂而過,吹得油燈忽明忽暗。蔡佳軒望著她眼中的期許,忽然想起老道說的“心燈”——原來這世間最亮的燈,不在畫舫琉璃盞裡,而在眼前人眼中。他伸手,指尖掠過她腕上的勒痕,那是今日褪金釧時被金絲劃破的:“我若走了,你怎麼辦?”
“我自有辦法。”嘉馨抽出雌劍,劍光映著她決絕的臉,“明日祠堂議親,我便將這劍拍在族譜上——王氏的女兒,不是用來聯姻的棋子。”她忽然壓低聲音,“昨夜謝夫人托人傳信,說北境有‘泰山玉女’的傳說,或許能助你尋到劍心本源。”
遠處傳來四更鼓,聲聲催魂。蔡佳軒知道,這一彆或許便是經年,建康城的朱門深院,容不得他這寒門子弟久留。他解下腰間錢袋,裡麵裝著這些日子替人抄書攢的碎銀,卻被嘉馨一把按住:“帶上這個。”她塞給他一卷竹簡,“是我從家藏典籍裡抄的《水經注》,北境水脈複雜,或許有用。”
卯時將至,朱雀門的城樓在晨曦中露出飛簷。蔡佳軒背著雄劍,腕間劍穗隨風舞動,遠遠便見一輛青牛車停在柳樹下,趕車的老漢衝他頷首——正是老道所言的青牛車。他回頭望,建康城的晨霧裡,嘉馨的身影若隱若現,素衣白裳,像一朵開在霜雪裡的梅。
“公子可是蔡佳軒?”老漢忽然開口,聲音竟似老道,“上車吧,北地的風,比金陵的冷,但人心,或許更熱些。”
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吱呀聲響。蔡佳軒回頭,見嘉馨舉起雌劍,劍尖挑起一片柳葉,柳葉竟化作青鸞,振翅飛向他——這是他們昨夜新創的“青鸞傳信”劍招。他微笑,握緊雄劍,劍鞘上的雲雷紋與腕間穗子的九龍紋,在晨光中交相輝映。
車出朱雀門,前路漫漫。蔡佳軒展開嘉馨給的竹簡,忽見卷末畫著一隻展翅的青鸞,旁邊小字:“無論何時,雌劍鳴,雄劍應。”他忽然明白,這一去,不是離彆,是赴一場與命運的約——攜劍北上,斬儘人間不平,終有一日,青衫仗劍歸,朱門不再閉。
青牛車消失在晨霧中,建康城的鐘聲響起,驚起棲在城樓上的寒鴉。王嘉馨望著車影,手撫雌劍,劍穗上的金絲忽然發燙——那是雄劍過了長江的感應。她轉身,朝烏衣巷走去,腰間玉佩輕響,像在催促她,去麵對即將到來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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