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孰城的秋雨,從戌時初刻便沒停過。蔡佳軒與王嘉馨躲在城南破廟的梁上,聽著雨水砸在殘碑上,如催命的鼓點。王嘉馨摸著腰間的水蒼玉佩,裂痕在暗夜裡泛著微光,與廟中供桌上的顧氏玉玨殘片遙相呼應。
“三更天,朱雀巷三號。”她低聲重複著顧氏舊部傳來的密語,指尖劃過玉佩的裂痕,“那是外祖母當年的舊宅,母親說,錦囊藏在第三塊青磚下。”
蔡佳軒望著廟外搖曳的燈火,謝氏的九獅紋燈籠已在巷口出現:“丹陽突圍時,我看見顧夫人的袖口染著紫草汁——那是王氏家宴的暗號,她怕是剛從烏衣巷出來。”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劍穗上的金絲與她腕間勒痕相纏,“若遇危險,記得用‘青鸞三疊’劍穗傳訊。”
朱雀巷的老宅,蛛網密布卻一塵不染。王嘉馨撬開第三塊青磚,錦囊落地時,卻聽見身後傳來繡鞋碾水的聲音。她轉身,見母親顧氏立在月光裡,鬢邊銀線比上月更密,手中捧著的,正是她幼年練劍的木劍。
“馨兒,”顧氏聲音發顫,“這是你外祖母的劍穗化石,能避世族靈識。”她望向蔡佳軒藏身的陰影,“建康傳來消息,王氏已在長江布下天羅,連謝道韞的船,都被扣在石頭城。”
王嘉馨接過木劍,劍柄上還刻著她兒時的塗鴉。顧氏忽然解下自己的顧氏玉玨,塞進她掌心:“明日卯時,會有艘掛著顧氏殘旗的船在采石磯等候。”她望著女兒腰間的王氏玉佩,淚落如雨,“你父親……他在族祠跪了三天,求族長王玄齡留你全屍。”
巷口突然傳來金箔碎裂聲——謝氏的探路金箔,已發現她們的蹤跡。蔡佳軒破窗而入,雄劍劍穗掃過積水,竟在地麵凍出冰路:“嘉馨,帶夫人先走!”他望向顧氏,“晚輩曾在寒潭得顧女將軍劍意,定護她周全。”
顧氏搖頭,從袖中取出半幅殘錦:“不必。”她展開殘錦,上麵繡著的顧氏戰陣圖在雨中發出微光,“當年我顧氏能在采石磯大破胡騎,靠的不是甲胄,是民心。”她指向巷口,“外麵三十甲士,有一半是顧氏舊部。”
甲士闖入的瞬間,顧氏玉玨碎在地上,發出清越的鳳鳴。那些舉著雲雷紋盾牌的甲士,忽然有半數收刀,以刀柄叩地——這是顧氏抗胡時的暗語“刀背向敵,心懷舊主”。
“母親!”王嘉馨握住她冰涼的手,發現她袖中藏著的,竟是王氏的誅殺令,“‘格殺勿論,懸首朱雀橋’?”
顧氏苦笑:“族長王玄齡要用你的死,向劉裕表忠心。”她忽然看見女兒腕間的劍穗,“還記得你十歲那年,在寒潭邊弄丟了九龍劍穗?是你父親連夜潛入寒潭,在劍骨化石旁尋了三天。”
巷外傳來馬蹄聲,王氏的誅殺令特使已到巷口。顧氏猛地推開女兒,將殘錦塞給蔡佳軒:“走!從下水道到采石磯,那裡的老槐樹會為你們指路!”她轉身,麵對舉著火把的甲士,忽然取下鬢邊的金簪,“我顧清如,今日以顧氏女將之名,為女兒送行!”
金簪落地,顧氏舊部同時拔刀,與王氏甲士戰作一團。蔡佳軒拉著王嘉馨衝入下水道,腐臭味混著血腥氣,卻聽見顧氏的聲音穿透雨幕:“馨兒,若再遇寒潭,替為娘看看,那株冬梅開了沒有……”
采石磯的老槐樹,在風雨中枝葉狂舞。王嘉馨摸著樹乾上的劍痕,正是外祖母當年刻下的“顧”字。江麵上,掛著顧氏殘旗的小船正被風浪拍打,船頭立著的,竟是謝道韞的書童。
“小姐,夫人她……”書童遞過染血的帕子,上麵繡著半朵冬梅,“顧夫人引開了王氏追兵,說等您過了長江,就把這帕子埋在寒潭畔。”
蔡佳軒望著王嘉馨蒼白的臉,劍穗輕輕纏上她的手腕:“還記得在古刹,老僧說的‘願力’嗎?”他指著江麵,“顧女將軍的劍穗化了梅樹,顧夫人的帕子會化作風,而我們的劍,要化出一條讓顧氏英魂安息的路。”
五更天,王氏的誅殺令傳遍江南:“王嘉馨私通寒門,叛族弑親,邀請三十六路世家派出追魂使,見之必殺。”烏衣巷的族祠裡,王弘業望著女兒的畫像,手中的寒鐵劍突然崩斷,劍鞘上的雲雷紋,竟與蔡佳軒的雄劍一般無二。
采石磯的懸崖邊,王嘉馨望著江麵的晨霧,解下腰間的水蒼玉佩。裂痕在晨光中幾乎要斷開,卻仍係著半片顧氏帕子。蔡佳軒站在她身側,雄劍劍穗垂落,如守護的羽翼。
“父親曾說,”她聲音哽咽,“這玉佩是王氏女眷的枷鎖,也是榮光。”她望著遠處追來的雲雷紋旌旗,“可榮光不該沾滿寒門的血,枷鎖也困不住自由的劍。”
蔡佳軒忽然拔劍,雄劍清光映著她的側臉:“等過了長江,我們便尋處竹林,刻下顧氏的戰圖、王氏的劍穗,還有……”他輕笑,“你我在廣寒門初遇時,你遺落的那朵簪花。”
王嘉馨點頭,將玉佩收入錦囊。她知道,這不是決裂的時刻,而是另一種開始——當顧氏的殘旗在江風中飄揚,當王氏的誅殺令化作紙灰,真正的決裂,該是在長江渡頭,當她親手解下玉佩,讓世族的偏見,隨流水東去。
是日,長江水暴漲,顧氏舊部的小船在浪濤中沉浮。王嘉馨望著南岸的火光,知道那是顧氏老宅在燃燒,卻見火光中,有梅枝狀的清光升空,那是外祖母的劍穗,是母親的帕子,是她們顧氏女將,永遠不屈的英魂。
蔡佳軒握著她的手,劍穗在風浪中劃出軌跡,竟與江心的漩渦相合。他忽然明白,所謂決裂,不是斬斷血脈,而是在血脈中尋找初心——就像顧氏戰陣裡的民心,像王氏劍穗上的九龍,終將在雙劍合璧中,化作照亮亂世的光。
黎明前最暗的時刻,小船終於靠岸。王嘉馨摸著腰間的玉佩,裂痕中滲出的血珠,滴在顧氏帕子上,竟暈染出冬梅的形狀。蔡佳軒望著她眉間的朱砂痣,忽然想起初遇時,她蹲在廣寒門撿簪花的模樣,那時的她,是貴女,是仙子,而如今,是與他共赴生死的劍侶。江風掠過,帶走最後一片王氏的金箔,卻帶不走雙劍相連的溫度,在這秋雨未歇的清晨,他們踏上了北渡的路,而身後的江南,正上演著世族的誅殺令,卻不知,那令箭所指的方向,早已是一片初心的荒原,等著雙劍來開墾,來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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