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郡的秋雨剛停，青石板路上便鋪滿了雪白發帖。蔡佳軒蹲在客棧簷下，指尖撫過帖上燙金雲雷紋，墨香裡混著淡淡紫草味——那是琅琊王氏專用的熏香，與顧氏夫人當年留給王嘉馨的錦囊氣味相同。
“江南三十六族，共討寒門逆賊蔡佳軒、王氏叛女王嘉馨。”王嘉馨倚在廊柱上，腕間劍穗垂落，掃過帖上“聯姻謝氏，永固門閥”八字，“家族要將我許給謝玄之，不過是怕顧氏與謝氏聯手。”
客棧裡傳來茶盞碎裂聲，幾個寒門書生壓低聲音：“聽說王氏族長王玄齡親任討逆主帥，連謝道韞老夫人都被禁足烏衣巷——”話未說完，便被掌櫃的咳嗽打斷，門口兩名玄甲衛的雲雷紋甲胄，在暮色中泛著冷光。
蔡佳軒將檄文折成紙船，任其漂向巷口積水：“三十六族聯名，卻獨缺顧氏。”他望向王嘉馨，見她指尖捏著半片顧氏玉玨，裂痕處閃著微光，“你母親在族祠跪了七日，才保住顧氏不署名。”
她忽然輕笑，笑聲裡帶著苦澀：“幼時讀《列女傳》，總以為世族聯姻是佳話，如今才知，不過是玉玨換兵符，劍穗係枷鎖。”她解下腰間水蒼玉佩，裂痕在燈籠光下如碎冰，“等過了長江，我便將這玉佩擲入濁浪，讓它隨外祖母的戰旗一起沉底。”
巷尾突然傳來金箔碎裂聲，三枚謝氏探路金箔撞在牆角，化作點點熒光。蔡佳軒旋身拔劍，雄劍劍穗在掌心纏出“困龍陣”，卻見熒光竟組成“快走”二字——是謝道韞的清談陣暗語。
“追兵到了。”他拉住王嘉馨的手，劍穗掃過客棧木欄，竟將整根梁柱化作竹枝虛影，“三十六族的‘寒梅鎖魂陣’，借聯姻檄文為引，能追蹤玉佩氣息。”
王嘉馨點頭，雌劍劃出弧線，九龍劍穗掃過積水，竟在地麵映出七賢竹林的幻影：“清溪悟劍時，我試著將謝氏‘清談三疊’融入顧氏劍招，你看——”劍光過處，追兵的雲雷紋旌旗無風自動，竟相互纏繞如亂麻。
客棧二樓突然傳來琴弦崩斷聲，一位青衫書生推開窗，將焦尾琴擲向追兵：“蔡公子，此琴曾藏嵇康《廣陵劍經》殘頁，今日借你一用！”琴身刻著的“隱”字發出微光，正是清溪石亭所見的七賢遺刻。
蔡佳軒接住焦尾琴，劍穗纏上琴弦，竟奏出清越劍鳴。雄劍與雌劍共鳴，在雨中織成竹枝劍陣，將三十名玄甲衛困在中央。他忽然望見，書生袖口繡著顧氏冬梅紋——是顧氏舊部的後人。
“多謝！”王嘉馨甩劍穗擊碎追兵的弩機，忽然看見街角有人拋來錦囊，落地時散開成顧氏戰圖，“是母親的‘梅花三弄’密語，前方石橋下有顧氏水師接應。”
追兵的號角聲在吳郡城頭響起，蔡佳軒踏劍穗騰空，望見遠處火光中，三十六麵雲雷紋旌旗正分三路合圍。他劍穗輕點焦尾琴，琴弦竟化作千萬竹枝，纏住最前排的戰馬：“嘉馨，你可還記得，在寒潭畔我說過的話？”
“記得。”她在雨中舞劍，衣袂翻飛如驚鴻，“你說，劍穗連心，可渡滄海。”她忽然將雌劍拋向蔡佳軒，自己則徒手奪過追兵的長矛，“今日便讓世族看看，顧氏的槍，王氏的劍，合起來便是寒門的盾！”
石橋下的蘆葦叢中，顧氏水師的竹筏悄然漂來。撐筏的老船夫摘下鬥笠，露出額間顧氏劍穗刺青：“小娘子，夫人托我帶句話——‘若見寒潭梅開，便知顧氏未亡。’”
王嘉馨哽咽著點頭，將顧氏玉玨放入老船夫掌心：“勞煩老伯，將玉玨埋在寒潭畔外祖母的劍穗化石旁。”她望向漸漸逼近的追兵，忽然解下金絲劍穗，係在筏頭竹枝上，“這九龍劍穗，本就是寒門與世族的結，今日便用它，斬開這張網。”
蔡佳軒握住她的手，雙劍合璧的清光映著江麵：“等過了長江，我們便在北方種下梅林，讓顧氏的戰旗、王氏的劍穗，都能在寒風中自由舒展。”他忽然看見，追兵的旌旗上，顧氏冬梅紋被強行改為雲雷紋，卻仍有幾處漏繡，露出底下的紅色——那是顧氏舊部暗中保留的血色。
是夜，吳郡百姓在城頭望見，兩道劍光如青鸞與驚鴻，在三十六路旌旗中來回穿梭，所過之處，雲雷紋旌旗紛紛斷裂，露出裡麵顧氏冬梅的暗紋。當第一縷晨光染亮江麵，有人在石橋下撿到半片玉佩，裂痕處嵌著半截劍穗，竟似雙鶴交頸的模樣。
蔡佳軒與王嘉馨踏上竹筏時，老船夫忽然指著江北：“小娘子看，建康方向有紫氣東去，怕是劉裕的大軍已過石頭城。”王嘉馨望著天邊霞光，忽然想起謝道韞的話：“世族如秋霜，民心似春潮，霜再冷，也凍不住潮頭。”
竹筏順流而下，蔡佳軒輕撫焦尾琴，琴弦上還留著王嘉馨的體溫。他忽然聽見，江風裡傳來隱約的嘯歌，似阮籍的《詠懷》，又似嵇康的《廣陵散》，那是七賢的遺風，是顧氏的戰魂，是寒門與世族對抗的劍鳴，在這秋雨初歇的黎明，在這三十六族的圍剿中，悄然奏響了一曲永不屈服的戰歌。
江麵上的霧漸漸濃了，王嘉馨摸著腰間空無一物的玉佩掛繩，忽然發現蔡佳軒的劍穗不知何時纏上了自己的手腕，金絲與他掌心的劍繭交織，竟比任何玉佩都要溫暖。遠處吳郡的燈火，在夜色中如世族的眼睛，冷冷注視著這對逆浪而行的身影。但他們知道，當劍穗連心，當顧氏的槍與王氏的劍合璧，當寒門的劍招融入七賢的遺風，這世間便沒有任何羅網能困住他們——就像此刻的長江水，無論多少寒梅鎖魂陣，終會被初心的洪流，衝往更遼闊的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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