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右道的秋風裹挾著沙礫,將官道旁老槐的枯葉卷得漫天飛舞。蔡佳軒負手立在茶寮簷下,青衫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腰間懸著的竹杖——這柄曾製服黑熊精的尋常竹杖,經月餘煉化,杖身已泛起溫潤的玉澤,隱隱有青芒流轉。王嘉馨坐在寮內石桌旁,素手輕撥茶盞,盞中浮沉著幾片隴右青芽,茶湯映出她眉梢的痣,如點墨落玉箋。
“客官,再來碗苦蕎茶?”老丈佝僂著背添水,渾濁的眼忽然瞪大,盯著官道儘頭揚起的煙塵。十餘騎黑衣人如鬼魅般掠過枯柳,為首者頭戴鐵麵具,腰間橫掛九環刀,刀柄綴著猩紅穗子,在風中獵獵作響。
蔡佳軒挑眉望向王嘉馨,後者指尖微動,袖中雌寒光劍輕鳴。兩人自長江邊血戰世家大族後,北上途中已不知遇過多少劫殺,此刻俱是神色自若。茶寮內三兩個商旅忙縮到牆角,唯有一隊甲士護著幾輛輜車停在寮外,居中一輛馬車垂著青竹簾,隱約可見車內孩童的衣袖。
“籲——”甲士首領勒住戰馬,鐵槍往地上一戳:“暫歇片刻,謹防埋伏。”話音未落,黑衣人已至近前,九環刀出鞘聲此起彼伏,驚得樹上寒鴉撲棱棱亂飛。
“留下財物,饒爾等性命!”鐵麵具人策馬踏翻茶桌,老丈尖叫著躲到蔡佳軒身後。王嘉馨放下茶盞,指尖掠過鬢邊金步搖,那是離開烏衣巷時帶走的王氏一族舊物,此刻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蔡佳軒反手抽出竹杖,竹影如遊龍般卷向附近黑衣人。為首者見狀急忙拔刀,不料刀勢剛起,忽覺手腕一麻,九環刀當啷落地。王嘉馨身影已至半空,雌寒光劍挽出芙蓉花影,劍氣所過之處,黑衣人的兵刃紛紛崩裂。
“好俊的功夫!”甲士首領瞳孔驟縮,隻見那青衣公子竹杖輕點,竟如點穴高手般瞬間製住七八個山賊,而白衣女子劍光如電,竟似有道家玄機暗藏。車內忽然傳來孩童哭聲,竹簾掀開,一位身著蜀錦襦裙的婦人抱著幼童探出頭來,鬢邊金釵與王嘉馨的步搖形製隱約相似。
“將軍!”婦人大呼,甲士首領轉身護向馬車,卻見鐵麵具人已揮刀劈來。千鈞一發之際,蔡佳軒竹杖橫截,“啪”地敲在刀刃上,黑衣人虎口震裂,踉蹌後退。
“你是何人?”甲士首領趁機摘下頭盔,露出一張剛毅的國字臉,左頰有道刀疤從耳際斜貫下頜,正是西魏隴西郡公李虎。他腰間佩刀尚未出鞘,卻已看出眼前二人絕非尋常江湖客。
蔡佳軒收杖一笑:“路見不平而已。郡公欲往何處?”李虎眼神一凜,示意夫人帶孩童下車,親自扶起被撞翻的茶桌:“不瞞先生,某護送家小赴長安,不想遇此匪患。敢問先生高姓大名?”
王嘉馨緩步上前,劍光斂入袖中,袖口繡著的寒梅沾了幾滴血珠,竟似開得更豔:“我姓王,途經貴地。郡公可知,此乃西魏腹地,為何山賊敢如此猖獗?”
李虎麵色沉鬱,斟了盞冷茶一飲而儘:“近年胡騎屢犯,朝廷軍備虛耗,地方豪強趁機豢養死士。不瞞二位,某此次赴京,正是要向宇文泰大人進言整肅邊軍……”話音未落,遠處又傳來馬蹄聲,竟是餘下山賊結陣來攻。
暮色四合時,李虎的營帳已在山坳中紮下。蔡佳軒坐在篝火旁,聽著帳外甲士巡夜的腳步聲,手中竹杖無意識地撥弄著炭灰。王嘉馨替李虎之妻包紮臂上擦傷,婦人不住道謝,目光落在她腰間九龍劍穗上,欲言又止。
“夫人可是想問這劍穗?”王嘉馨溫言開口,“此乃舊物,與貴府無關。”婦人一愣,低頭替幼童掖緊被子:“夫人容稟,方才見您使劍,竟與我王氏家傳劍訣有三分相似……”
帳外忽然傳來李虎的聲音:“夜深了,夫人帶犬子先歇。某與蔡少俠說些體己話。”婦人頷首退下,帳中隻剩蔡氏夫婦與李虎三人。銅燈挑得雪亮,映出李虎案頭的兵書,書角卷起,顯是常讀之物。
“某觀二位武功,似非江湖門派路數。”李虎直言,“尤其是蔡先生這竹杖,竟能以凡器禦妖邪,莫非是道門高人?”
蔡佳軒搖頭:“小道而已。郡公可知,隴西雲氣有異?”他竹杖輕點地麵,炭灰竟隱隱聚成騰龍之形,“某夜觀天象,西魏當有真龍崛起,繼大統,定中原。”
李虎渾身一震,手按刀柄:“先生慎言!此等話若傳入朝堂……”
王嘉馨輕笑:“郡公勿驚。我夫婦雲遊四海,所見天命不過滄海一粟。今觀郡公印堂,隱隱有紫微星芒,非尋常武將之相。”她取出雌寒光劍,劍尖在炭灰龍首處點了三點,“他日郡公若得見黃口小兒,可教他謹記‘潛龍勿用,見龍在田’八字。”
李虎盯著炭灰圖騰,喉結滾動:“先生是說……某之孫兒?”蔡佳軒頷首,竹杖揮處,龍形灰跡化作飛煙,散入帳外夜風。遠處傳來更鼓聲,戍卒唱著隴上民歌,蒼涼中竟有幾分希望。
五更天,蔡佳軒夫婦辭彆李虎。王嘉馨將一丸金瘡藥贈予李虎之妻,婦人忽然握住她的手:“夫人若過長安,可往崇仁坊王氏舊宅一敘。當年永嘉南渡,族中曾有女公子隨琅琊王氏避禍,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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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幼童扯著婦人衣袖,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看向王嘉馨,“這位仙子姐姐的痣,好像月亮上的兔子!”眾人皆笑,王嘉馨俯身捏了捏孩童臉頰,玩笑道:“小公子他日若見著廣寒宮,莫要忘了給兔子帶束桂花。”
李虎送至山口,望著二人踏霧而行的背影,忽然抱拳:“少俠贈言,某謹記於心。若有朝一日得償所願,定當重修隴右官道,為百姓開太平路。”蔡佳軒回首,竹杖在晨霧中劃出一道青光:“郡公當記,得民心者得天下。隴西之龍,不在朝堂,在桑麻之間。”
山風掠過,吹得李虎戰袍獵獵作響。他目送那兩道清影消失在雲海中,忽覺後頸一陣發涼——方才交談間,那青衣公子竟準確道出了他孫兒的生辰八字,而此事連他夫人都不知曉。
“將軍,該啟程了。”甲士呈上馬鞍,李虎撫摸著刀柄上的饕餮紋,忽然抽出佩刀,刀鋒映出東方既白的天空。刀身上隱約有三個字:“定乾坤”。這是他祖父留下的遺物,此刻在晨光中竟泛起淡淡龍紋,轉瞬即逝。
是夜,蔡佳軒在驛站燈下展讀一卷殘舊《遁甲天書》,王嘉馨倚著窗欞,望著天邊北鬥。“今日那孩童,竟與你眉心痣一般模樣。”她忽然開口,“莫不是……”
“天機不可儘泄。”蔡佳軒合上書卷,竹杖輕叩地麵,“李虎祖孫三代,終將應了‘唐公起太原,萬物皆照臨’的預言。隻是這人間太平,從來不是天命所定,是無數如李虎般的忠良,以血肉之軀堆出來的。”
王嘉馨望著他眉間痣,腦海裡突然響起空靈的聲音:“你二人曆劫,便是要勘破這‘天命’與‘人力’的糾葛。吾乃泰山娘娘,你二人有緣可來泰山見本尊,到時便明了一切!”
她伸手替他拂去肩頭落塵,“若有一日你得道,可還記得這亂世中,曾有個為你拋卻簪纓的女子?”
蔡佳軒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縱成那大羅金仙,也隻記得,廣寒門處,那個拾簪花的寒門子婿。”窗外傳來更夫打更聲,梆子聲中,隱約有嬰兒啼哭自遠處村落傳來,如晨露墜荷,清越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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