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沙門梵唱
賀蘭山勢若奔龍，自漠北蜿蜒而來，峰巒疊嶂間時有紫霞縈繞。時值暮春，山桃初放，胭脂色染遍穀壑，卻掩不住崖壁間隱現的朱紅佛龕。山腳下，竹杖斜倚肩頭，蔡佳軒、王嘉馨夫妻二人駐足凝視山腰處繚繞的白霧，目色微凝："嘉馨可覺那雲氣有異？"
王嘉馨輕拂廣袖，指尖掠過腰間九龍劍穗，隻見白霧中隱約透出金光，細辨竟是梵文經咒在流轉。忽有鐘聲自深山傳來，清遠悠揚，卻令山鳥驚飛，猿猱哀嘯。她眉心微蹙："此音非是慈悲，倒似...心魔所化。"
二人沿石徑而上，忽見崖壁裂開丈許寬的石窟，門楣刻滿飛天浮雕，衣袂飄飄若欲乘風而去。窟內燭火明明滅滅，檀香中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蔡佳軒輕歎一聲、竹杖輕點地麵，青芒閃過，石縫中竟滲出暗褐色液體——分明是乾涸已久的血跡。
"小心。"王嘉馨拽住他衣袖，忽見窟頂垂落無數蛛網狀銀絲，每根絲上都串著一枚骷髏頭，眼窩處嵌著米粒大小的舍利子，在火光中泛著妖異的紅光。更深處傳來喃喃誦經聲，卻辨不出是何語種，隻覺聲音入耳，便有往事如潮翻湧。
蔡佳軒忽覺掌心刺痛，低頭見眉心痣隱隱發燙，眼前浮現出前世在兜率宮掃落葉的場景。他猛地甩頭，竹杖揮出一道清風，卷散繚繞的梵音。卻見石窟深處走出一列比丘尼，袈裟皆為血紅色，頸間掛著人骨念珠，為首者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既入沙門，何不聽一聽《妙法蓮華經》？"
王嘉馨注意到她們眼底泛著青黑，宛如被妖邪附身，卻又有佛力護體。她取出跟隨自己多年的佛珠，輕聲誦念《心經》，佛珠突然爆發出淡淡金光，照得比丘尼們紛紛以袖掩麵。為首尼師咬牙道："女施主既修外道，何敢妄議我佛大乘？"
蔡佳軒趁勢以竹杖畫出太極圖，將梵音隔絕在外："我觀諸位比丘尼身帶殺業，卻誦慈悲經，豈不是南轅北轍？"尼師聞言渾身劇震，佛珠散落滿地，其中一枚滾到王嘉馨腳邊，她俯身拾起，見珠內竟封存著一縷怨魂。
"十年前，賀蘭山爆發瘟疫，我等在此閉關修行，"尼師聲音哽咽，"山下村民求我等下山施藥，可主持說沙門不乾預俗事...待我們出關時，村落已化作鬼蜮。"她突然揪住自己袈裟，"那些冤魂夜夜來擾，唯有不停誦經，方能稍減罪孽..."
王嘉馨握住她顫抖的手，以法力渡入溫和佛光："施主可知，執著於罪業亦是魔障？"她指尖飛出一道白氣，卷入佛珠中的怨魂，怨魂見了佛光，竟露出釋然之色，合十向尼師稽首，而後消散於虛空。
此時石窟深處傳來轟然巨響，壁畫上的飛天竟紛紛"走"下牆壁，手持樂器演奏起來。蔡佳軒定睛一看，哪是什麼飛天，分明是精怪幻化，那樂器皆是人骨所製。竹杖瞬間化作百丈青竹之影，橫掃千軍，卻見精怪被擊中後化作灰燼，又聚合成新的形態。
"施主欲以武力破我沙門妙法？"新的聲音自窟頂傳來，一位老僧盤坐蓮花台上，身披金線袈裟，眉心紅點宛如鮮血凝結。他伸手輕揮，壁畫上浮現出《金剛經》經文，每字皆化作金刀，向二人劈來。
王嘉馨不慌不忙，取出謝道韞在長江邊所贈的清談麈尾，輕輕一拂，經文金刀竟化作漫天蝴蝶，翩然起舞。"大師可知，"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她朗聲道，"執於法相，反成枷鎖。"
老僧瞳孔驟縮，蓮花台劇烈震動，露出台下堆積如山的骸骨。原來他為求佛法精進，竟以活人之血供養經卷，自以為能積累功德，卻不知已墮入修羅道。蔡佳軒竹杖直指其眉心："外道邪修，也敢妄稱沙門！"
老僧怒吼一聲，化作一尊巨大的阿修羅像，八臂各持兵器，窟頂竟滲出岩漿般的火焰。王嘉馨見狀，雙手快速結印，念出《大悲咒》，無數蓮花自虛空中綻放，托住墜落的火石。蔡佳軒趁勢甩出雌寒光劍，與雄劍共鳴，化作太極雙魚圖，將阿修羅像困在中央。
"我本想超度亡靈，為何會變成這樣..."尼師們跪坐在地，望著崩塌的石窟哭泣。王嘉馨走到她們身邊，取出玉淨瓶，灑出甘露："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諸位若真心悔過，便隨我下山，為當年的村落立碑超度。"
蔡佳軒將老僧的袈裟披在一塊巨石上，竹杖淩空書寫"因果"二字："你雖誤入歧途，但一念向善時，便是佛魔分界處。"巨石應聲而裂，露出裡麵藏著的《大般若經》，書頁間夾著半朵乾枯的山桃花——正是當年村民求藥時所贈。
暮色四合時，賀蘭山恢複了平靜。比丘尼們抬著村民的骸骨下山，每走一步，身上的血袈裟便淡去一分。王嘉馨望著漫天星鬥，輕聲道："佛道之爭，爭的從來不是高低，而是是否背離了度世之心。"
蔡佳軒攬住她的肩，竹杖在地上畫出一道蜿蜒的光痕，宛如銀河落於人間："馨兒可知，這世間最上乘的道，不在經卷裡，不在仙山裡，而在..."他指向山腳下新建的義莊，那裡正有炊煙升起，"在眾生的笑淚裡。"
是夜，二人在山巔露宿。蔡佳軒以竹杖挑著酒葫蘆，遙指星河："昔年人教教主老子化胡，才有了沙門東傳。今日這一役，倒像是給佛道兩家敲個警鐘。"王嘉馨倚著他肩頭，望著石窟方向漸滅的佛光："或許，真正的修行，是容得下不同的路。"
忽有山風拂過，帶來遠處的羌笛聲，如泣如訴。蔡佳軒摸出懷中的雌雄寒光劍，輕輕相擊，清越之音響徹山穀。劍光中，他依稀間仿佛看見謝道韞在烏衣巷中煮茶清談，又好似看見泰山娘娘微笑頷首——原來這一路的妖邪劫難，皆是天道對本心的試煉。
王嘉馨取出九龍劍穗，係在竹杖頂端："明日過了賀蘭山，便是突厥地界。聽說那裡有"天葬"之俗，或許..."她眼中泛起好奇的光芒。蔡佳軒笑著搖頭，將她的碎發彆到耳後："不管前方是妖是佛，有你在身邊，便是人間最好的道場。"
星河輪轉，二人相視而笑。賀蘭山的夜，終將迎來黎明；而他們的路，正如這滔滔黃河，雖經九曲十八彎，終會奔向那片名為"大道"的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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