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銅駝荊棘
大隋開皇二年，春寒料峭。蔡、王夫婦自潼關東行三日，至洛陽城西。但見邙山如臥牛，洛水似銀帶，然城闕蕭條，狐兔夜嚎，昔日晉、齊時金墉城堞已塌了半壁，殘磚上猶存“大齊武平”年號，被春風剝蝕得字跡模糊。
“夫君可記得昔年謝夫人曾言：建安七子在此雅集？”王嘉馨駐足銅駝巷口，裙裾掃過叢生雜草，“如今銅駝埋荊棘，隻剩這牡丹開得瘋魔。”
眼前廢苑中，牡丹開得如火如荼，花瓣似血，蕊心凝露，卻生長在累累白骨之間。蔡佳軒竹杖輕點，白骨堆中竟冒出清煙，化作無數虛影——有簪花仕女、戎裝將士、乞兒流民，皆在牡丹花海中徘徊不去。
“此乃魏晉以來積怨所化。”他皺眉，“想那曹魏建都，西晉淪喪，北魏分裂，北齊殘虐，洛陽幾興幾亡，平民百姓魂靈困於盛衰輪回，卻不得超脫。”
王嘉馨取出九龍劍穗，拋向空中，穗尖滴下甘露，落於牡丹花瓣，竟將血色褪為素白。那些虛影見狀，紛紛合十叩首，隨甘露化作光點消散。
行至金墉城遺址，見一老僧在殘碑前掃葉。碑身斷裂，隱約可見“元宏”二字——正是北魏孝文帝遷洛舊跡。老僧抬頭，目光如電：“二位可是來尋永寧寺遺跡？”
蔡佳軒見老僧袈裟補丁摞補丁，卻有祥雲隱現，知非凡人：“大師可知，永寧寺塔崩塌時，是何景象？”
老僧長歎，以掃帚點地，地麵竟浮現出幻象：永寧寺塔高聳入雲，金鈴震響，忽然塔身起火，烈焰中無數僧人奔走呼號，百姓跪地祈禱。火勢蔓延三日，燒儘洛陽伽藍，也燒儘北魏氣運。
“當年貧僧八歲，在這塔下賣胡餅。”老僧指尖撫過殘碑裂痕，“塔倒之時，有個小沙彌抱我逃出，自己卻被橫梁砸中。他臨終說：‘盛衰皆空，唯有慈悲不空。’”
王嘉馨取出玉簪，輕劃殘碑，碑麵竟滲出清泉，滋養周邊枯木：“大師可曾想過，塔雖崩塌，慈悲之種已埋入人心。如這清泉，雖微，亦可潤土。”
暮色四合時，二人登上邙山。遍野孤塚，碑銘多不可辨，唯有一座大塚前擺著酒壇，酒香清冽。蔡佳軒嗅得酒香中含劍氣，知是名將塚。
“此乃斛律光墓。”王嘉馨輕撫塚前石馬，“北齊四大名將，蘭陵王、段韶、斛律光、高長恭，皆不得善終。當年斛律光被齊後主誘殺，臨刑前擲劍罵道：‘我劍染匈奴血，卻死於小兒之手！’”
話音未落，塚中忽起陰風，化作甲胄男子，持劍怒目：“世人皆道我斛律光忠勇，卻不知我怒的是——”
“怒的是君昏臣佞，怒的是百姓無辜，怒的是大好河山碎於黨爭。”蔡佳軒朗聲道，“將軍可曾想過，你守護的北齊皇室荒淫殘暴，縱你百戰百勝，又護得什麼？”
甲胄男子身軀一震，化作光點融入邙山。蔡佳軒取出雄寒光劍，以劍為筆，在塚前刻下“魂歸處，是民心”六字，劍鳴聲中，周邊孤塚皆冒出螢火，如千軍萬馬卸甲歸田。
次日清晨，二人至洛水之畔，見一漁夫劃著獨木舟，船頭掛著酒葫蘆，唱著俚曲：“邙山塚，洛水波，興衰成敗轉頭空。昨日朱門宴，今日荒草窩，唯有漁樵笑談中！”
漁夫見二人駐足，笑道：“客官可是從長安來？聽說那晉王楊廣進言文帝要修大運河，洛陽又要大興土木啦！”王嘉馨見他眼中隱有憂色，問道：“大叔怕的是征役太重？”
漁夫搖頭：“怕什麼？反正苦的總是百姓。想當年…——”話未說完，忽被蔡佳軒以術法噤聲。他低聲道：“此乃天機，不可輕泄。”
王嘉馨望向洛水東流，輕聲歎道：“夫君，你看這洛水，秦時曾載阿房材，漢時曾浮樓船，如今載的卻是——”“是黎民血淚。”蔡佳軒接口，“隋文帝雖有明君之相，但大興土木、窮兵黷武，終是隱患。”
二人相視無言，唯有洛水湯湯，倒映著天邊殘陽，如血似火。
是夜，二人宿於廢苑破屋。蔡佳軒以竹杖劃地，布下聚靈陣，王嘉馨則采集牡丹花瓣，煉製清神丹。忽然，一朵白牡丹無風自動，化作妙齡女子，施禮道：“多謝仙長點化，我本是北魏宮娥，縊死於永寧寺塔火中。”
“你已修成花靈，為何不去往生？”王嘉馨輕撫其發，見她鬢間猶帶燒痕。
花靈垂淚：“因見太多興衰，心有執念。仙長可知道，當年孝文帝遷都，百姓皆道盛世將至，誰知不過三世，便成焦土？”
蔡佳軒凝視花海：“盛世如牡丹，需沃土滋養；亂世如荊棘，由怨氣催生。沃土與怨氣，本是一體兩麵。你看這牡丹，開時傾國傾城，謝時零落成泥，可種子入土，來年又生。”
花靈頓悟，化作流光融入花海，刹那間，萬朵牡丹齊綻，清香四溢，竟將廢苑中的鬼火、白骨儘數淨化。
黎明時分，二人辭彆老僧，東出洛陽。行至虎牢關，蔡佳軒回望洛陽城，見牡丹花海中升起淡淡金光，知是花靈已悟慈悲，超度了萬千亡魂。
“估計，你說這大隋文帝能開創盛世嗎？”王嘉馨輕聲問。
他握緊她的手，竹杖指向東方：“盛世與否，不在帝王將相，而在百姓能否吃飽穿暖。你我能做的，不過是在這盛衰輪回中，守住一點本心——如牡丹之豔，亦如竹杖之韌。”
王嘉馨點頭，取出雌寒光劍，劍氣衝霄，竟在天空劃出一道銀河般的軌跡。遠處，洛陽的晨鐘響起，驚起寒鴉數點，飛向邙山深處。
二人明白：王朝興衰不過過眼雲煙，唯有蒼生苦難與人間真情，才是天道輪回中最沉重的注腳。而他們的使命，便是在這榮枯交替中，成為永不熄滅的燈火，照亮每一個困於盛衰的靈魂。
尾聲·
大隋開皇二年秋，洛陽廢苑忽生異相：萬千牡丹競放，花色白如雪、紅似血，花香飄十裡。百姓皆道是神仙臨世，紛紛至廢苑祈福。有人在殘碑上發現新刻的詩句：
“洛陽牡丹豔如血，儘是人間淚染紅。
盛衰榮辱轉頭空，唯有慈悲立世間。”
而蔡佳軒與王嘉馨夫妻，已踏過虎牢關，繼續他們的旅程。身後洛陽的繁華與衰敗，皆化作塵埃，唯有手中竹杖與雙劍，在風中輕鳴，訴說著天地間最樸素的真理——大道無情，卻因有情而慈悲；人世滄桑，唯愛與正義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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