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開皇八年,終南山陰有竹溪穀,穀中流泉琮琤,修竹萬竿。每逢卯時三刻,必有樵歌穿林而來,其聲清越如擊玉磬。唱者乃穀中樵夫木青,年約三旬,生得麵如古玉,目若朗星,雖衣褐食蔬,卻自有一股衝淡之氣。每日負薪之餘,必坐於溪畔磐石,仰觀天象,以枯枝畫地,或默算星辰軌跡,或推演節氣盈縮。
這日木青方欲登山,忽見東南方有紫微星芒微顫,伴生掃帚星隱現參商之間。他撫掌歎道:"熒惑守心,主有刀兵之劫,然紫微垣中似有青氣護體,或有變數。"正沉吟間,忽聞西風中傳來朗朗書聲,其音雖清亮,卻透著股凝滯之氣,如寒泉結冰,難見活趣。
循聲尋去,見竹林深處有一草廬,廬前立著塊斑駁木牌,上書"清修廬"三字。廬內燭影搖紅,一少年書生正襟危坐於案前,左手握卷,右手持錐,膝頭堆著數卷殘書。但見他時而蹙眉凝思,時而以錐刺股,鮮血染襟而不自知。案頭銅爐中焚著龍腦香,煙氣盤旋如鬥,卻驅不散室內的沉滯之氣。
木青叩門相詢,書生抬首,隻見他麵色青白如紙,眼窩深陷,兩顴卻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分明是虛火攻心之象。書生見是樵夫,便長歎道:"吾乃洛邑沈墨,寒窗十載,苦讀聖賢書,欲求功名顯達,奈何屢試不第。今避居深山,立誓不窺園、不逾戶,非把《五經正義》背得滾瓜爛熟,絕不罷休!"言罷,指了指梁上懸著的繩子,"每至昏倦,便以頭懸梁、錐刺股,方得提神。"
木青見案上典籍多有蟲蛀鼠齧之痕,其中一本《春秋公羊傳》竟用朱砂密密麻麻批注至頁腳,墨跡與血痕交織,透著股說不出的詭異。他隨手翻開一卷,忽見書中夾著張黃紙,上畫著丹砂符籙,卻非正經道藏筆法,倒像是江湖術士的鎮邪之物。沈墨見狀,慌忙奪過書卷,訥訥道:"此乃家傳秘本,內藏科舉玄機......"
是夜,明月如霜,灑遍竹林。蔡佳軒與王嘉馨踏月而行,白衫廣袖在風中輕揚,恍若謫仙臨世。早在泰山覺醒前世記憶前,二人就已超脫凡俗,卻仍常行走人間,觀照眾生疾苦,感悟世間大愛。王嘉馨遙指清修廬方向,輕聲道:"方才路過竹溪穀,見有股濁氣聚於草廬之上,似是執念所化,夫君可曾察覺?"
蔡佳軒負手而立,目注星空,緩緩道:"東南方紫微垣異動,與此間濁氣隱隱相應。且看那書生,執迷於功名祿位,以氣血養死書,卻不知書中既有聖賢大道,亦藏虛妄魔障。"說話間,二人已至廬外,隱於竹影之中。
室內,沈墨仍在挑燈苦讀,忽覺一陣陰風穿窗而入,燭火驟滅。他慌忙取火折子再燃,卻見燭光下,書中文字竟如活物般扭曲遊動,《論語》"學而時習之"竟化作"官而時貪之",《孟子》"舍生取義"竟顯作"舍義取利"。沈墨大驚,揉眼再看,文字卻又恢複如常。他以為是幻覺,便咬舌提神,鮮血滴在書頁上,竟綻開朵朵墨色蓮花,花瓣上隱約可見"黃金屋千鐘粟"等字樣。
與此同時,木青收工歸來,途經清修廬,見窗紙上映出詭譎光影,知有異狀,便隱身暗處觀望。但見沈墨突然雙目赤紅,抓起案上錐子,狠狠刺向自己大腿,邊刺邊喃喃自語:"書中自有顏如玉,刺股方能醒心神......"鮮血浸透褲管,滴在地上竟化作黑色蚯蚓,蜿蜒向牆角爬去。
蔡佳軒見狀,袖中竹杖悄然飛出,化作一道青光破窗而入,懸於沈墨頭頂三寸。竹杖瑩潤如翠玉,散發出淡淡檀香,書中妖異文字遇此氣息,紛紛化作青煙消散。王嘉馨指尖凝出一滴甘露,輕輕彈在沈墨眉心,喝道:"癡兒醒醒,莫被虛妄迷了本性!"
沈墨猛然驚醒,見眼前站著一對仙風道骨的男女,竹杖懸浮空中,滿屋煙氣儘皆退散,案上典籍恢複原樣,哪有什麼血蓮符籙?他渾身冷汗淋漓,撲通跪倒:"多謝仙長救命!不知小生所犯何錯,竟招邪祟?"
蔡佳軒伸手虛扶,沈墨隻覺一股柔和之力托他起身,耳中響起清朗之聲:"非是邪祟招你,乃你心中有邪。讀書本為明理悟道,你卻將聖賢書當作謀利工具,以氣血為引,妄圖以捷徑求功名,豈不知"儘信書不如無書"?"
此時木青亦現身,向二人施禮道:"兩位仙長法眼如炬,此子執念太深,竟將江湖術士所售的"狀元符"夾於書中,以精血供養,妄圖惑亂天機。"沈墨聞言大驚:"你......你如何知曉?"
木青微笑道:"某雖為樵夫,卻每日觀星象、察地氣。三月前見東南方有濁氣衝天,知有人以旁門左道窺測天命。今見你書中符籙,正是江湖妖人慣用的"竊運術",以活人之血祭書,實則是引邪靈附身,騙取功名。"
王嘉馨取出九龍劍穗輕輕一揮,沈墨案上典籍自動翻開,露出夾在《禮記》中的黃紙符籙。但見那符籙上畫著猙獰的判官像,嘴角掛著血絲,分明是用生魂血所繪。她輕歎道:"你看這符籙,怨氣盈野,分明是取了含冤而死的書生心血所製。你若以此求官,他日必遭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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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聽得麵色如土,撲通跪下,連連叩首:"小生愚昧,隻想著光宗耀祖,卻險些鑄成大錯!還望仙長指點迷津,何為真正的讀書之道?"
蔡佳軒望向窗外星空,竹杖輕點地麵,竟在地上映出二十八宿星圖:"天有日月星,地有水火風,人有精氣神。讀書如觀星,需辨明主次,洞察本質。昔者孔子韋編三絕,為的是悟"禮"之根本;莊子觀魚濠上,為的是明"道"之逍遙。你隻知死記硬背,卻不思書中真意,與盲人摸象何異?"
木青亦接口道:"某雖為樵夫,每日砍柴之餘,觀星象知晴雨,察草木知春秋。天地本是大書,星辰運行、四時更替,皆藏大道。若能領悟此中真意,又何須困於竹簡之間?"
沈墨茫然道:"然則小生寒窗十載,難道儘是徒勞?"
王嘉馨溫言勸慰:"非是徒勞,隻是用錯了心。你看那樵夫兄弟,目不識丁卻能知天時;你飽讀詩書卻迷於表象。智與愚,不在學識多寡,而在是否明心見性。若能放下執念,以書為舟,渡向明理之岸,方是正途。"
言罷,蔡佳軒竹杖輕揮,一道青光注入沈墨眉心,助他驅除體內殘留的邪祟之氣。沈墨但覺靈台清明,多年來淤積的煩悶一掃而空,再看案上典籍,隻覺墨香清正,並無半分詭異。他望著窗外璀璨星河,忽然淚如雨下:"多謝仙長點化,小生今日方知,自己一直讀的是"死卷",卻忘了天地間還有"活書"。"
次日清晨,沈墨焚了邪祟符籙,背著書箱辭彆草廬。臨行前,他將多年批注的典籍留在案上,隻帶了一本《道德經》和木青送的《天文星象簡說》。路過竹溪時,他見木青正在溪邊洗硯,水中倒映著晨星殘輝,忽然領悟般長揖及地:"木兄觀星知天時,小弟今日方知,真正的智慧,不在紙上,而在天地之間。"
木青笑著搖頭:"觀星知天時,讀書明人事,二者本無高下。隻是世人常以"有用""無用"分判,卻不知"無用之用,方為大用"。"
遠處,蔡佳軒與王嘉馨並肩而立,望著沈墨漸行漸遠的背影,王嘉馨輕聲道:"郎君可還記得,當年在廣寒門拾簪花時,世人亦笑你我為"無用"之戀?"
蔡佳軒握住她的手,眼中泛起柔光:"世人笑我愚,我笑世人迷。若能如這竹溪流水,雖遇巨石阻擋,卻始終流向大海,便是真智。"
話音未落,東南方忽然傳來隱隱戰鼓之聲,正是隋文帝調兵遣將,準備渡江伐陳。蔡佳軒抬首觀星,見紫微星芒大盛,掃帚星卻已黯淡無光,知人間朝代更替,亦是天道循環之一。他輕撫竹杖,歎道:"愚者迷於表象,智者察於先機,然天道無常,又豈是人智所能儘知?唯有心懷悲憫,順應自然,方不負這一身修為。"
王嘉馨點頭笑道:"正是如此。且看那書生與樵夫,一個從"死卷"中求生,一個於"活書"中悟道,終究都是人間過客。而我們能做的,不過是在這滄海桑田中,守住一點真心罷了。"
晨霧漸散,竹溪穀中傳來陣陣樵歌,與遠處的戰鼓聲遙相呼應,宛如一曲愚智相生的天道長歌。蔡佳軒與王嘉馨相視一笑,攜手踏月而去,白衫廣袖間,儘是對人間百態的悲憫與超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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