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幽微,將葉菀端坐的身影拉得很長,投在冰冷的石壁上,如同蟄伏的猛獸。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指尖無意識地,一下下敲擊著紫檀木扶手的聲音,在寂靜的室內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令人窒息的威壓。
許景川跪伏在地,姿態卑微到了塵埃裡,額頭緊貼著冰涼的地麵。他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和自責。
“公主息怒!草民罪該萬死!未經公主允準,擅自聯係天機樓,對許淮沅下達刺殺令,實乃草民一時糊塗,被豬油蒙了心!請公主重重責罰!”
葉菀敲擊扶手的動作停了。她微微俯身,聲音不高,卻如同冰冷的毒蛇鑽進許景川的耳朵。
“哦?一時糊塗?許二爺,你可不是會一時糊塗的人。說吧,為什麼?”
許景川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知道,真正的考驗來了。他深吸一口氣,依舊保持著跪伏的姿態,聲音卻帶上了一絲破釜沉舟的悲涼。
“公主明鑒!草民……草民實在是怕了!許淮沅……他絕不會放過草民的!”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閃爍著恐懼和一種近乎瘋狂的求生欲,“當年……當年他父親,許景禮,根本不是病死的!是……是宮裡那位,覺得他礙事了,暗示要除掉他……是草民……是草民親手將那無色無味、能誘發心疾的藥,下在了他的餐食裡!”
葉菀指尖一頓。
許景川喘著粗氣,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
“許淮沅那時雖然年幼,但他太聰明了!這些年,他一直在查!他表麵上不動聲色,可我兩個弟弟,景年和景山,是怎麼倒的?他們當年也是知情者,是幫凶!景年雖是不成器了些,但若非許淮沅暗中推波助瀾,怎會鬨到滿門抄斬的地步?景山更是被他一步步引入死局,最終落得個身敗名裂,畏罪自儘!下一個……下一個就輪到草民了!公主,他是在清算!他要把他父親死前所有沾過手的人,一個一個,全都送下去陪葬啊!”
葉菀靜靜地聽著,麵上依舊不動如山,仿佛在聽一個無關緊要的故事。但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深處,卻掠過一絲極快、極冷的精光。
許淮沅父親的死因,竟牽扯如此之深?
這倒是意外之喜。
許景川的恐懼和指控,讓她對那位看似病弱的探花郎,有了更深一層的忌憚。
許景川見葉菀沉默,以為她動容,連忙繼續表忠心。
“草民深知罪孽深重,但草民對公主,對殿下的大業,忠心耿耿,絕無二心!草民隻是想……隻是想先下手為強,除掉這個隱患,絕無他意啊!”
葉菀緩緩站起身,踱步到許景川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她的影子完全籠罩了跪在地上的男人。
“忠心?”葉菀的聲音帶著一絲冰冷的玩味,“你的忠心,就是背著本宮,動用本宮都未必能輕易驅使的天機樓,去殺一個朝廷命官?許景川,你好大的膽子。”
許景川嚇得渾身一顫,再次重重磕頭。“草民該死!草民該死!求公主開恩!”
葉菀沒有立刻讓他起來,反而話鋒一轉,帶著一絲探究。
“本宮記得,許淮沅年少時身體康健,甚至有些武學天賦。後來突染怪疾,纏綿病榻至今……這病,來得蹊蹺。與你……可有關係?”
許景川聞言,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即拚命搖頭。
“公主明察!此事與草民絕無乾係!許淮沅那病……來得確實古怪,草民也曾疑心,但絕非草民所為!草民當時自顧不暇,哪裡還敢再對他下手?再者,那病……更像是某種積年的、緩慢侵蝕的毒,非一日之功。草民……草民沒有那個本事,也沒有那個耐心。”
葉菀盯著他看了片刻,似乎在判斷他話中的真偽。最終,她淡淡地揮了揮手。
“起來吧。念在你尚有幾分用處,此事暫且記下。記住,你的命,是本宮給的。再敢擅作主張……”
她沒有說完,但話語中的冰冷殺意,已讓許景川遍體生寒。
“是!是!草民謹記!謝公主不殺之恩!”許景川如蒙大赦,連連磕頭,冷汗早已浸透了後背。
另一處,燕王府,幽靜的彆院深處。
緊閉了數日的精鐵密室門,終於在沉悶的機關轉動聲中緩緩開啟。一股濃烈的,混合著藥味與某種奇異腥甜的氣息撲麵而出。
葉景珩緩緩邁出門,抬頭看向深藍色的夜空。
他臉色依舊蒼白,但眉宇間那股因劇毒纏身而揮之不去的陰鷙與虛弱感已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劫後餘生、洗儘鉛華的清冷與銳利。
幾日不眠不休的閉關逼毒、以身試藥,耗儘了他的心力,卻也成功地破解了葉知琛這次賜下的新毒。
月七如同石雕般守在門外,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焦急和疲憊。看到葉景珩出來,他眼中爆發出狂喜,立刻單膝跪地,“殿下!您終於……”
葉景珩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禮。他深深吸了一口室外清冷的空氣,仿佛要將肺腑中殘留的毒氣徹底滌蕩乾淨。
“這幾日,府外如何?”他的聲音帶著久未開口的沙啞,目光投向遠處庭院中覆著薄雪的青鬆。
月七連忙稟報。
“回殿下,府內外一切如常。隻是……”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那日您毒發昏迷在街邊,是……是烏鵲,將您送回來的……將您交給門房後便匆匆離開了。屬下事後去查,才知是她。”
“烏鵲……”葉景珩低聲重複著這個名字,眼底瞬間掠過一絲極其奇異的神采,如同深潭投入了一顆石子,漾開層層複雜的漣漪。
他想起那日在破碎轎廂中,她如豹子般警惕又決絕的眼神,想起她麵對自己時悍然出劍的狠辣,更想起那日模糊中,她將自己這個曾折磨過她的“仇人”費力拖走的背影……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月七都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時葉景珩突然歎了口氣。
遠處,一片枯葉被風吹落,打著旋兒飄下,又被風吹走。
葉景珩的目光追隨著那片落葉漸漸飄遠,最終,薄唇微啟,吐出兩個輕得幾乎被風吹散的字,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悵惘和深深的惋惜。
他目光投向許府的方向,那深邃的鳳眸中,情緒翻湧,最終化為一聲極輕的歎息。
“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