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天衍殿
玉階九重,雲光碎金。
蘇長安步履沉穩,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一場命運的起落。他目不斜視,手中沒有劍,身後沒有兵,然而氣場卻逼得隨行宮人無不收斂氣息,生怕一聲咳嗽擾亂了這場命定的開局。
昭陽公主趙韶音不敢與他並肩,隻是低頭落後半步,指尖緊握帷袍一角,眼中光芒翻湧。
她從未見過一個人,能走得這樣篤定——像是早已在心中推演完萬象棋盤,如今不過是照章入局而已。
趙景桓則站在另一邊,衣袍寬大,麵色莊肅。哪怕他身為太子,皇宮於他並不陌生,但這一日,他卻莫名感覺,自己是隨蘇長安一同“被接見”的那一個。
但他此刻肩背挺直,步履有力,神情中透著一種難以掩飾的昂揚。自從踏上金鑾道起,他已不再是朝中連失數子的被壓儲君,而是“得聖人同行”的天命繼承者。
而蘇長安,行於兩人之間,神情無波。
他背負雙手,神色專注,不言不笑,腳步如量地之尺,不徐不疾。
他在等一刻——
一個能“當眾入殿”的合理時機。
這不是逃遁,這是布局。
紫禁皇宮,午陽正熾。
金瓦高懸,雲龍盤柱的無涯殿前,二十七級石階宛若權力的脊骨,沉沉壓下皇權威嚴。
今日的無涯殿,卻比任何一次朝議都更為沸騰。
殿外,一道青衫身影踏入陽光。蘇長安披儒袍,身形挺拔,步履如畫,恰似風入秋林,靜而不懈。肩上並無佩刀,腰間也無印章,唯有那襲墨底雲水紋的袍服,被午光切割出一層淡金光暈。
而此刻,他腳下這片白玉階前,已聚滿了半個朝堂。
這一場景,非迎新帝、非接國賓,而隻為一人——蘇長安。
半個時辰前,太子趙景桓親筆修書遞至內廷,奏請聖人入宮觀摩天衍之殿。皇帝正值早朝,當眾翻閱信函,言道:“聖人欲探禁道,非我族之幸乎?”
這一句話,便定下基調。
早朝甫散,尚未解散的老儒大臣文官定要隨駕而行,首輔沈江雪領左右相等重臣開道,一路浩浩蕩蕩,直入無涯殿前。隊伍之盛,不亞於科舉殿試,聲勢如朝山進香,帶著一股壓不住的盛世興學之氣。
而此刻,蘇長安也剛好抵達。
他走入金光斑駁的大殿前廊,眼前是一片衣袍翻動的人海。
文官冠帶整齊,大儒鶴發銀須,禦林兵列隊肅立——一雙雙目光齊刷刷落在蘇長安身上,情緒卻各不相同。
敬仰、驚歎、揣測、試探,甚至還有一絲隱秘的貪婪。
那是一種隻在看傳說中“聖物”時才會出現的眼神。
太常寺卿拱手,悄聲讚道:“此等氣韻,真乃人中龍鳳。”
兵部尚書卻半眯著眼:“氣韻雖好,不見其禮。未及聖前,卻無下拜?”
旁邊的大儒江聞道捋須而笑:“聖人行禮,當以道先。”
而蘇長安看著他們,隻覺被密不透風的視線裹得像隻脫光的羊,扔進了宰相家的飯局中央。
這些人看他的眼神——比看自己祖宅的小姨太太還不客氣。
“嘖,這要再多待一炷香,指不定誰先上來量我腰圍,問我幾歲開蒙。”
他嘴角噙笑,眼底冷靜,心思電轉。
就在這層層包圍的氣息之下,無涯殿大門“轟”地開啟,一道威嚴中透出疲憊的聲音自殿內傳來:
“宣,蘇長安覲見。”
皇帝趙玄曜,終於開口。
蘇長安拱手而上,每一步都如刀劃玉石,清脆,不疾不徐。
殿內,龍案之後,一襲明黃龍袍的人影正負手而立,目光深沉,落在蘇長安身上。
這目光,不帶威壓,卻有種無法形容的沉靜——
仿佛透過他,看到了儒道幾百年的沉浮,看到了斷崖邊唯一新生的一束火光。
蘇長安停步,拱手低聲:
“草民蘇長安,拜見陛下。”
皇帝緩緩點頭,目光移向身旁幾位太傅與禮官,淡淡開口:
“此子,便是你等言之‘聖人轉世’?”
禮部尚書忍不住激動,拱手道:“回陛下,此子策論驚世,醒世之文四海頌讀,臣等以為——此子不立碑,儒道無以振興!”
“不錯!”一位白須老儒忽然拍案而起,激動得臉頰通紅,“老夫六十年來,未見此等文字之氣!其‘聖’之根本,已非文字雕飾,而在於——氣運貫通乾坤之中!”
皇帝不語,隻定定看著蘇長安。
那目光,像是在權衡,也像是在等待。
而蘇長安眼神坦然,像是一柄蒙塵的劍,隨時可以出鞘,卻又靜靜懸著,耐著所有目光的打量。
這場對峙,沒有劍拔弩張,卻在無聲中醞釀氣機。
直到皇帝一抬手,道:
“既為新聖人,觀我趙家聖地——天衍禁境,亦合情理。”
“待眾卿觀禮之後,由朕親引。”
文臣皆震,大殿輕震,一時間讚聲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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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蘇長安低頭一笑。
天子開局,他落子——正合我意。
天子一言落地,文武百官已紛紛轉向無涯殿後的玉階。
天衍禁境就藏於其中,神秘莫測,自開國以來,隻有皇族血脈與數位已封聖的儒門大宗師曾得入內。
而今日,卻要為一個年不過弱冠的“蘇小聖人”敞開。
可他一踏出殿門,便被圍了個風雨不透。
“蘇小聖人——”一位身著青紋儒袍的老者擋在前方,眉目肅然,語氣卻並不客氣,“老夫呂啟文,問你一句:你那‘聖賢不問出身,理當以道為序’之言,可知早已激起江南三州十六學宮反彈?”
“你可知,你那策論所駁之法,正是曆代三朝聖師共定的《文綱九理》?”
另一位老者也拄著玉杖走上前,雙眼如炬:“你說‘若不兼容百家,儒道自腐’,這便是要把我儒門祖訓打碎重來?”
“你既為聖人,能否現場立論,為我等諸儒解惑?”第三位身材矮小的老儒沉聲開口,一字一句,氣勢卻宛如鐘鼎。
三儒一出,言語如鋒,氣機如潮。
眾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已不是請教,而是一場正兒八經的下馬威。
蘇長安卻不動如山,嘴角似笑非笑,腳下不挪分毫。
趙景桓心臟直抽,差點開口相救,趙韶音也握緊了袖角,目光死死盯著那被三位大儒圍住的青衫背影。
可就在這時,蘇長安開口了。
他沒有立刻回答問題,而是輕輕吐了個字:“問得好。”
他眼神轉向呂啟文,笑意不減,聲音平穩,帶著一股莫名的安靜力量:
“呂老說我挑戰《文綱九理》,沒錯,我確實挑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