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存在的,那一排排低矮的屋簷,那些肮臟雜物滿地、臭水橫流的小巷,被覆地而來的藤蔓撕碎吞噬。巨藤密密麻麻,蜿蜒如蟒,粗壯盤踞在斷壁殘垣間,層層纏繞,根須深紮地底,不容反抗的把過去徹底封死了。
他從藤上撕下一片葉子,指腹一按,竟隻留下一道微痕,可想而知,這玩意的防禦力有麼變態。
蘇長安站留下一句極輕的低語:
“徹底回不去了。”
不帶感慨——隻是事實。
這陽光穿過樹隙灑落山坡,餘暉映照在那曾是妖巢、如今卻綠意盎然花木飄香的山穀之間。
身旁一個灰頭土臉的少年忍不住問他:“蘇神仙……它們,還會回來嗎?”
蘇長安看著山下緩緩生起的晨霧,眼神溫和卻清冷:
“也許會,但這裡已經沒有它們的根了。”
眾人低下頭,整理肩上的包裹,背起早已打好的行囊,把孩子抱在懷裡,把病人抬上木車。
遷徙的隊伍,開始上山越嶺,緩慢向前。
山風灌入山穀,帶著零星塵土吹入隊伍之間,一些年老的行者微微眯眼,腳步踉蹌地靠向路邊歇息。還有幾個孩子,眼眶發青,麵色泛黃,被長輩背在身後,輕聲咳著。
蘇長安站在高處,看著這支人族隊伍艱難前行,眉頭緊鎖。
這群人所走的路線,與落霞嶺恰好相反。
“越走越偏了。”他目光落在山道深處,語氣低沉。
送,意味著繞路。他必須大幅調整原定行程,向西偏行了數百裡;不送——眼前這些人,幾百口子,沒多少能打的。
從饑餓中剛恢複一點血色的普通人,哪怕隻是遇上一頭野性未泯的妖獸,都可能再一次陷入滅絕的邊緣。
蘇長安沉吟片刻,邁步上前,叫住幾位看起來德高望重的老者。
“我不護送你們。”
語氣平平,不帶感情,也不留商量的餘地。
話音剛落,眾人心頭一緊,下意識屏住呼吸,眼神中寫滿了驚愕與惶然。
——結果他接著補了句:
“我把餓霸留下。”
一群人愣了一瞬,然後齊刷刷看向他身邊。
隻見那匹瘦高黑馬正站在一堆行李旁,鬃毛斜得像沒打理好的掃帚,眼神卻專注得近乎深邃,正一臉虔誠地嗅著某位村民背包邊角的一塊乾肉。
那模樣,怎麼看都不像護衛。
幾位老者交換眼神,臉色都有點微妙地抽搐。
“它……能護人?”
蘇長安一本正經地點頭,言之鑿鑿:
“它厲害得很,彆被它這副飯來張口、神情敷衍的樣子騙了。某些方麵,它比我還強。”
此言一出,人群表情更加複雜——
不是震撼,而是開始懷疑蘇神仙是不是說反了。
蘇長安神色如常,順手拍了拍餓霸的腦袋:“放心,它不會走在你們前頭的。你們跑不過它。”
留下這句“安心丸”,他轉身便走。
人族不敢攔,隻能連連鞠躬致謝,眼含敬畏,把這“護道神馬”當佛祖供奉起來。
很快,人族就切身領教了蘇長安口中“很強”的那匹雜毛馬的……“強大”。
原本他們以為,所謂強大,是箭來能斷、敵至能踢、夜半能守、白晝能巡。
結果事實證明——這匹馬,最強的,是胃口。
這匹馬挑食得離譜,不吃草,不啃樹皮,野果都要看品種,非得吃人類攢下的精米、熟肉、靈穀,吃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毫無羞恥感。
最初人們試著給它喂乾糧,被它鼻孔一噴退三步;又有人拿出儲糧裡的一塊靈米飯團,它頓時眼神一亮,尾巴也不急著甩了。
幾天之後,隊伍裡每晚最緊張的環節,不是布防,而是分食:
“餓霸那份單留了沒?”
“靈穀飯團切幾塊夠不夠?”
“昨天誰用粗糧糊弄它來著?他帳篷門口還在嗎?”
起初還有人偷偷翻白眼,但很快就有聲音辯解:
“神仙的馬吃這些,那叫修行!”
沒有人再懷疑它的“強大”——它吃得堂皇,吃得沉穩,吃得眾人心服口服。若說之前蘇長安那句“它比我某些方麵還強”,大家如今也都懂了:那說的是戰力以外的,消化力。
蘇神仙留下的不是戰力,是飯量。
而這飯量,一日三頓,不曾失手。
而這匹“護道神馬”也確實儘職儘責:
走哪兒跟哪兒,吃了睡,睡了巡,夜裡還會神神秘秘地立在坡頂,一邊打盹,一邊望風,耳朵動得比風還快。
至於蘇長安本人——
他確實沒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