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舊淵王宮的天頂尚浸在淺灰的冷光中。寢宮內的香霧早已散去,夜燈燃儘,僅餘一縷清風,穿窗而入。
蘇長安躡手躡腳地下榻。
他身上的袍子早被小龍人睡濕了一塊,頭發淩亂,衣襟微皺。
眼下烏青,濃得像兩團炭墨暈染。他站在床前,靜靜看了一眼那仍躺在錦被中的蛇姬。
女人雪膚微露,烏發鋪散,睡姿安穩。龍兒卷在她臂彎,睡顏稚嫩,嘴角還掛著一點口水。
蘇長安轉身輕步離開。就在他步出殿門一瞬,那張安靜如畫的美人麵容,眼睫微顫。
燭陰蛇姬睜開眼,眸色朦朧。她看著那道即將消失的背影,唇角輕輕動了動,卻終究沒發出聲音。
眼中浮出淡淡的落寞,明明溫柔,帶著未及訴出的依依。
晨風帶著些清寒,蘇長安攏緊外袍走入嬰兒房。
屋中早已燈火通明,人聲細碎。蛇姬吩咐的數十位奶娘、宮女正忙得不亦樂乎,一排排竹籃被妥帖裝車,錦被遮蓋,乳食溫熱,各種備用藥膏、替換繈褓、退燒靈散,乃至安神香囊一應俱全。
“一百零八個娃啊……”蘇長安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幕,腦袋都隱隱有些發脹。
這陣仗......。
他剛想伸個懶腰緩口氣,腰間忽地一震。
一枚通體墨藍蜂窩狀的傳音石劇烈顫動!
“傳音石?”蘇長安一怔。
那是蕭玄策給他的,可以接收語音,一張符燒完通話就結束,可從他出京至今,這玩意從來沒動靜。
他摸出來,正琢磨怎麼用,靈識剛一探入,傳音石內一道聲音猛地炸起。
“——蘇長安!你是不是瘋了!!!”
刺耳的咆哮從傳音石中直衝而出,震得一旁正在整理小衣物的幾名宮女全都一抖,手裡的奶壺都差點砸地上。
蘇長安臉色一黑,這音量有點大啊!忙不迭捂住傳音石,連忙快步走向宮外偏院。
【京城·斬妖司總督府·地下密廳】
墨燈幽燃,牆上懸著密密麻麻的情報帛圖,全是近來流傳於大乾南北的“蘇神觀”拓影。其中一張描繪蘇長安端坐神台、身後光輪環繞的像卷正鋪在蕭玄策案頭。
他神情森然,手指微顫地撥開圖卷,每揭一張,眼皮便抽一下。
第三張時,他臉頰開始抽動。
第六張時,嘴角已經在痙攣。
到了第十張,蕭玄策終於忍無可忍,將整疊畫像“啪”地摔在案上,聲音脆響,在密室中炸出回音,如驚雷炸心。
他額角青筋暴起,眼神堪比鬥雞,燃起一張傳音符,盯著傳音石,仿佛下一刻就要從那頭伸手把蘇長安給拎出來。
“蘇長安,你到底——能不能——消停點?”
蕭玄策一字一頓,咬牙切齒,牙縫間的真氣幾乎要噴出火來。
“鬼族在找你,魔族在找你,天下學子也在找你,你製定完美的計劃,悄無聲息地離開京城,告訴天下人你躲在天衍禁境閉關——乾得漂亮。”
“然後呢?”
他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上,傳音石“哐”地震起。
“你神不知鬼不覺跑去找你父母,行事極隱秘、氣機收斂,完美得像個傳說中的遁世高人!”
“我幫你拖延線索、乾擾八方、散播假情報,全京城都安逸了——
“你藏得好,藏得妙,藏得……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的語調忽然平靜下來,像突然風平浪靜的湖麵,沉寂得讓人心發毛。
“可你告訴我——”
他眼神一瞬間陡轉猙獰,怒吼炸響:
“你特麼居然在京畿三百裡內,建了三十七座!三十七座‘蘇神觀’?!還雕神像、燒金身、辦廟會?!連法器都有!香火錢都收得比皇陵供奉還多!”
“你是逃命?還是傳道?!”
傳音石那頭,一道熟悉得讓人想掀桌的語氣傳來,訝異卻理所當然得令人發指:
“香火錢?那肯定不是我收的。”
“你特麼閉嘴!”蕭玄策手背青筋直跳,有點快要暈厥,他一拳砸在案上,牙關咬得咯吱作響:
“我現在是在跟你討論香火錢的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