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前的廣場之上,晨風緩緩吹動素衣。整列人馬已列陣成型,一百零八名嬰兒被妥帖安放在特製的軟榻竹車上,一車兩嬰,排列如序,靜無一聲。
四十餘名奶娘與宮女身佩藥囊,神情專注,早已各自就位。而從舊淵各坊調來的護送侍者更是整裝肅立,身著素灰勁裝,麵如沉影,整個場麵靜肅得像一場出征。
蘇長安立於隊首,神情如雪。
他身形修長,麵容清俊,不喜歡穿彆人的衣服,所以破舊衣袍並未更換,卻被清晨曦光勾勒出鋒利又克製的輪廓,劍眉橫生,目若寒星,側臉骨線深刻,在清風中帶出一種未經雕飾的英氣,眉眼間卻藏著說不清的沉靜與疲憊。
這是少年英豪的桀驁,也是一路走過生死之後,沉澱下來的安靜鋒芒。
就在此時。
宮門內,一襲淺紫倩影緩步而來。
燭陰蛇姬未著王宮常服,隻穿一身素色軟綢,肌膚如雪,長發微濕,披散在肩,沾了幾縷水光。她懷中抱著龍兒,步伐輕緩,每一步都不緊不慢,卻穩穩落在蘇長安心頭上,仿佛故意,要在他心裡留下印痕。
她的紫眸依舊動人,隻是眼角隱隱布著血絲,藏著一夜未眠的疲憊。走到他麵前時,那抑製了一路的情緒,終於輕輕泛起。
她靜靜地從懷中取出一隻深紫色納袋,遞過來:“這裡麵,是舊淵王宮幾百年積存下的部分靈藥、晶石與修煉材料。”
說完,她又拿出一片泛著幽光的深紫鱗片,平放在掌心。
“這是——斷境妖鱗。”
“可重創,甚至斬殺尊者級強者……僅能用一次。”
“是我百年來無法晉升時,體內積蓄的逸散妖力,全部壓縮在這一片本命鱗中。”
她聲音輕柔,帶著一點疲憊,像是每說一個字,都用儘了一分氣力。
蘇長安微微一怔,沒有立刻去接。
他望著她,目光沉靜。
那一眼,沒有承諾,也沒有慰藉——卻有太多話都藏在了沉默裡。
他終究伸手接過,隻道一句:“多謝。”
那一瞬,他的掌心接觸到她的指尖,短短一觸,卻仿佛把兩個人的千言萬語全部燒成了燙手餘溫。
就在這時,懷中小龍兒忽地一動。
蘇歸辰睜開了眼。
那雙清澈烏黑的眼睛,毫無防備地落在蘇長安臉上。
他小手攥著蘇長安的衣襟,奶音斷斷續續地響起:
“爸爸……彆走。”
蘇長安心口一震,那一刻,他整個人像被什麼釘在了原地。
他緩緩低頭,目光落在那張還未長開的臉上——稚嫩、白淨,卻已經長出了幾分龍族獨有的神韻。他輕輕伸出手,指腹落在孩子額角。
而小龍兒卻反握住了他手指,抓得緊緊的。
“彆這樣……龍兒。”
蘇長安低聲開口,嗓音乾澀,像是在與他人說,卻更像是在勸自己。
他手指微顫,卻終究還是一點點抽了出來。
小龍兒嘴一扁,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那哭聲不高,卻直擊人心——
淒清、婉轉、像是雨夜山中失巢的雛鳥,又像是冰天雪地裡,唯一一把火被風吹滅的瞬間嗚咽。
燭陰蛇姬一把將嬰兒抱緊,眼眶瞬間泛紅。
她沒有哭出聲,隻咬著唇,一雙含淚的眼死死盯著蘇長安的背影——一動不動,仿佛隻要他回頭,她就再也壓不住淚。
可蘇長安,沒有回頭。
他把背轉了過去,把披風一抖。
廣場前,風卷起他的衣袂,月白的袍角拂過地麵,帶起一點細塵。
小龍人的哭聲還在他身後,清清淺淺,追著他的腳步,卻再也拉不住那道背影。
那是他不能回頭的歸路。
也是他……此生最難啟齒的訣彆。
兩日後
陽光順著山穀灑落,投在神蠶穀那條玉帶般蜿蜒的銀白河流上,折出一道柔亮的光暈,映得山穀仿佛鋪滿了絲絹。晨風拂過,遠山含煙,霧氣繚繞之間,女兒村的輪廓漸漸顯現——那已不再是一座簡單的村莊,而是綿延數十裡的“女兒穀”。
“……沒想到這地兒,從高處看,居然這麼大,女兒村是應該最古老的叫法。”他腦中回想著與趙四海路經此地的片段,當時他們繞的是村東,那邊靠水,有幾個調皮美人打趣招呼,氣氛倒還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