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天光驟變,林影微顫。
雲中垂下一縷極亮極淨的銀光,劃破灰霾,猶如初雪臨山。桑林上空,飛鳥四散,萬樹低鳴,枝葉瑟瑟作響。
一白衣女子,自光中緩步而來。
她身形修長,衣袂漫展,宛若清月披紗。每踏出一步,足下便衍出一圈層疊銀光,仿若綾羅在虛空鋪展開來。銀綾牽天,袖中浮絲萬縷,交織成陣,瞬息之間將四方鬼氣封鎖。
鬼陣一滯,空間凝滯如冰封湖麵。
魘夜麵色驟變,雙手掐訣欲破陣而出,卻見桑林之下,根係震動,無數古木暗藏陣紋逐一亮起。
——神蠶穀大陣,齊動!
山勢轉沉,風向倒轉,整片穀地仿佛在這一瞬蘇醒,變成一口倒扣的天鐘,將所有鬼影死死籠住。
女子聲音不高,卻冷得如霜入骨:
“你若再進一步,魂燈即滅。”
魘夜神色一滯,眼底浮起一絲扭曲,聲音低啞:
“你敢與鬼域為敵?”
白綾娘子居高臨下,眼神淡漠如刀,落在他身上沒有一絲溫度:
“等你成了幽皇,再來替鬼域說話。”
魘夜身形微僵,喉頭上下滾動,卻終究沒敢再動。
她不是在虛張聲勢。
神蠶穀,布防千年,藏陣三重,她若執意動手,魘夜再多一千副身也不夠填坑。
魘夜一言未發,盯著蘇長安看了幾眼,知道已經事不可為,隻是盯了白綾娘子數息,終究冷哼一聲,撿起身邊大黑刀就要離去。
“嗖”一道白淩如閃電卷走大黑刀,
魘夜狠狠地瞪了白淩娘子一眼,身形緩緩消失。
白綾娘子眉頭輕皺,俯身查看滿身鮮血的蘇長安,纖指探至他頸側,指腹落處,微弱的脈搏一跳一停,仿若風中燈芯。
他昏迷不醒,兩隻眼眶塌陷,眉心滿是細密裂痕,衣襟血染如墨。
白綾娘子靜默片刻,袖中銀線輕揚,托起蘇長安。
她五指極穩,掌心靈絲遊走如風,繞體而動,每一縷都精準無誤地牽引著他體內破碎的臟器,如撫斷線之風箏,將其一寸寸收回扶正。
穴位被細致封閉,真氣護住傷口,止血安脈,整個過程無聲無息。
那具瀕死之軀,緩緩被她穩穩托起。
白綾娘子看著蘇長安,眸光深處劃過一絲難辨的情緒——。
她輕聲開口,仿佛自語:
“……你不會那麼容易死的,隻是.........”
她轉身而起,銀綾鋪地,漫空微光中,她走了蘇長安。
【我死了嗎。】
當意識慢慢浮上來時,蘇長安覺得自己像是在水底沉了一夜。
沒有夢醒時的清明,是一種極難辨彆“我是誰”的混沌。他沒有立刻掙紮,也沒有發出聲音,隻是靜靜地感受。
他腦海裡回放著臨死前最後的畫麵:魘夜獰笑,鬼影壓頂,地麵塌陷,鮮血飛濺,自己的腸子在空中打了個彎。
對,腸子,他親眼看見。
真飛的那種,不是比喻。
“腸子都飛了,還想活?”他當時腦子裡隻剩這念頭,然後一片空白。
地府?不太像。太安靜了。
他想象中的地府,最起碼有幾個黑衣人走來走去,敲鑼打鼓催債收魂。
可這裡——聞不到血,聽不到鬼,倒像是……有人在小心伺候他。
甚至還有一股熟悉的味兒——布料的香氣?這不是浮雲紗嗎?女兒村特產?
……等等,我不是已經死了嗎?為什麼還能聞到這玩意?
他心裡咯噔一下:
如果自己真死了,那這個環境不合理,如果這是夢,那細節也太真了,如果都不是,那就隻剩一個答案——
【我的命撿回來了。】
一股柔軟卻密實的觸感,裹在眼眶上,貼得很緊,不勒,卻沉。
“金蠶絲。”
氣味極淡,卻透著股藥力。
他曾經用它救過人,也曾拆開研究過這種布料的纖維構造,熟悉得不能再熟。
可現在,輪到它裹在自己臉上。
也許是因為太久沒動,骨頭和神經都像脫了節,連動一下手指都要力不從心。
他試圖判斷時間,卻發現腦子裡連天色都沒有印象。像是所有感官一夜之間被掏空,隻剩呼吸還在。
他想睜眼,可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自己可能已經“睜眼”了。
這念頭讓他全身一緊。下一息,他屏住呼吸,再次下意識地想確認是否真的閉著眼。
沒有感覺。
連最微小的光線波動、眼球收縮、眼瞼後泛起的光影震蕩,全都沒有。
——眼睛,看不見了。
腦子“嗡”的一下炸開,像一把鈍刀剁在自己腦殼裡,血沒流,意識卻空了。
沒有光,沒有暗,沒有明滅波動,沒有任何視覺的慣性反應。
一片死黑。
——沒了。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卻被自己胸口那股嗆上來的悶堵住了,像有人用手按著他肋骨,狠狠壓了一下。
眼睛沒了。
蘇長安喉嚨緊得發疼,突然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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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反嘔從胸口往上翻,一下一下頂著心跳,像要把五臟六腑都倒出來。
可他吐不出來,也哭不出來。
眼睛沒了,淚從哪兒流?
他就那麼躺著,身子沒動,連一點掙紮都沒有。
良久,蘇長安心情稍微平複了些,強大的內心開始自我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