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就瞎吧。
就當是趕夜路,看不見路,但還是得回家。
時間像雨水一樣,一滴一滴往他神識裡滲。
他靜靜躺著,一動不動,感覺身體像散過一回,又被一針一線縫了回來。他甚至不敢深吸一口氣,怕扯到哪一根還沒續好的肋骨。
不一會,腦子像是被冰水灌過一遍後才重新運轉起來。
那些他要修的刀法、沒煉完的步法、沒設定完畢的回家路,全都在他腦子裡重新排隊。還有那個他經常夢到的地方——那顆藍色星球。
眼睛沒了,可夢還在。
就在這時,蹄聲響了。
細碎、有節奏,從石階那頭繞過來,一直踏到門前。雨沒停,地上潮濕,那蹄聲踩得有點重,有點不耐。
蘇長安聽出來了。
不用看。
餓霸。
它站在門前,不進也不叫,隻是抬起前蹄,踢了兩下門板。
在責怪他不搭理它。
餓霸停了幾秒,踱了兩步,鼻息貼著門縫噴了一口氣。那氣落得不重,卻帶著一絲濕意,砸進他心裡。
像是……來聽他活著,像是是奉命看守。
蘇長安嘴唇動了動,想笑。
可那笑隻在心口打了個彎,沒爬到臉上,靜靜地聽著那蹄聲沒再響起,聽著那口粗重的鼻息還停留在門縫旁。
這時,門被推開了。
傳來衣擺輕掃地磚的細碎動靜。
蘇長安神識外探,卻沒有散得太遠。他能感知到門開的瞬間空氣被微微抽動。
白綾娘子,她步子極穩,身上沒有絲毫藥草或脂粉氣息,隻帶著清淡如春蠶初吐的纖塵氣。衣料是最柔的浮雲緞,長袍一層又一層,溫度貼身不外泄。
她將門掩上,掌心輕按,門閂“哢”的一聲扣住。
“今夜冷了些。”她溫聲說。
蘇長安輕輕側了側頭,像是在聽她聲音的方向。
他的眼睛看不到,但神識還能捕捉到她靠近時那股靜謐氣場。
盤中藥碗熱氣升起,托在她指尖,瓷器映著微光,光線落在她睫羽上,泛出柔淡銀影。
她坐到床邊時,一隻手將布巾浸入溫水,輕輕擰乾。
水聲細碎,柔靜安寧。
蘇長安臉朝屋簷方向,神識卻已經精準捕捉到她抬手的角度。
布巾擦上他額頭的那一瞬,輕得幾乎沒有觸感。
白綾娘子先擦乾他額頭滲出的汗,再繞到床另一側,手指精準而熟練地將布巾替換、重新蘸藥,像是做慣了這件事。
她的動作不急,也不慌,每一分力道都控製在舒適的臨界點。
她拆開眼上的金蠶繃帶時,指尖微涼,帶著藥香。
蘇長安本能地往回縮,眼眶傳來一絲極輕的刺麻。
白綾娘子輕聲說:“藥效到了,需清洗一次。”
他沒有再動。
但這刻的僵硬,已說明一切。
——這種感覺很難受,尤其是在看不見的狀態下。
白綾娘子用藥湯輕敷他眼周,手指穩,動作極輕,金絲縫線落下時無一絲顫動。
蘇長安聽得見她的呼吸。
綿長、均勻,沒有起伏,也不夾帶情緒波動。
他熟悉各種女人的呼吸聲。欲念、怯意、探試、謀算,哪怕一縷氣息的頻率變了,他都能分辨。
可她沒有。
這女人身上連“憐憫”都沒有,隻有一種說不清的安靜。
蘇長安沒多想。
他現在連“看見”都不行,要再去探人心,太奢侈了。
“明月仙子今日送來新磨的龍骨膏,我替你換。
蘇長安心頭微動。
那位驕傲得如廣寒宮主人的明月仙子,竟會親手為他磨藥。他都瞎了,怎麼還這麼“有幸”。
“穀裡的龍骨不多,她不放心交給彆人。”白綾娘子指尖不停,順口接上,“這回磨得細,顏色比之前淺了一分。”
蘇長安閉著眼,額頭神識輕輕一震。
白綾娘子一邊整理藥盤,一邊閒聊:
“桑林提前發芽了,蠶精們忙得不見人影。”
“紫雲送來銀露果,說你和那匹雜毛馬上次吃掉了一整棵樹的果子,這次特地挑了最甜的一批。”
蘇長安沒說話。
他躺著,一動不動地聽,聽得極認真。
那些話輕,像風吹過胸口,卻比風更暖。也像無意落入心田的一粒種子,在他心底悄然抽芽,卻還不敢長得太快。
“你昏迷了七天。”白綾娘子的語調依舊輕緩,毫無起伏。
“我知道你醒了。”
“你不是尋常人,哪怕眼盲,看的……也未必比旁人少。”
蘇長安喉結微動,卻沒出聲。
“七天前,我們第一時間急信通知了蕭玄策。”
這一句話落下,蘇長安心頭一震。
“聽說——”白綾娘子語速未變,“蕭總督親封京都鬼市,限三日內交出魘夜。鬼域最初拒絕,後來妥協,將魘夜打入‘阿往育修魂獄’,算是給了個交代。”
“但蕭玄策態度很強硬,鬼市至今未開。”
話音落地,蘇長安的指尖輕輕顫了一下,隨即,他的呼吸終於不再壓抑。
他得唇角揚起極淡的一道弧線。
那弧線裡,壓著太多沉默與疲憊,也藏著一種無聲的釋懷——像某種悲愴終於被放下了一角,輕得剛好夠他喘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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