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長安騎著餓霸,沿著山南碎石道一路前行。
火蝕崖漸遠,山勢放緩,地脈趨平,熱浪也慢慢褪了,隻餘腳下岩麵被昔日火線燒裂的灰痕,斷續延伸入前方蒼翠之中。
走出山口時,天光透亮,天地頓開。一道寬闊河道自南邊奔流而來,兩岸已不再荒蕪,村舍、田壟、集屋、車道次第展開。
再往前,已有行人三三兩兩從各處路口交彙而來,多是農夫、貨商、小販、修士學徒,甚至有孩童牽著紙鳶,奔跑在剛收割的麥田邊上。
一身銀袍的蘇長安,騎著一匹瘦得皮貼骨、骨包筋、耳朵打圈的雜毛馬,踏進這片漸現煙火氣的世界,立刻就被盯上了。
“瞧那邊——那馬還能騎?都瘦成一根杆了。”
“哎喲,那人……眼是蒙著的?是個盲的?”
“可那衣裳……料子不便宜啊,瞧那領邊紋——好像是女兒穀出品的呢?”
“看不清臉……噢娘咧,那臉上……是被雷劈過還是打群架輸了?”
“這人哪來的膽子還敢騎馬?也不怕馬先過去他後頭掉河裡?”
“就這,穿得倒挺講究。”
“穿得再好,也是個落魄子。”
蘇長安聽得清楚,但神色未改。
他的袍子,在熱風中泛著銀光,月華冰蠶袍的材質經陽光一照,冷得如水,潤得如玉。再加上他身形挺拔,眉眼雖被遮住,氣質卻難掩,反倒更顯出幾分“藏鋒”的意味。
於是一路上,那些最初還竊竊私語的人們,逐漸改了說法:
“這瞎子氣度倒是……不太像普通人。”
“有點神秘。”
“看這匹馬走得穩,也不像真快死了。”
餓霸仿佛聽出了那句“快死了”,重重噴了口鼻氣,前蹄踢出一團塵,馬尾掃得飛快,像是在回應這一路的非議。
有個小童背著一竹簍從他身邊跑過,跑著跑著,忽然又停下腳步,望著餓霸,小聲問他娘:
“那匹馬是不是生病了呀?”
那婦人拉著孩子就走:“彆多嘴,說不定人家是個大人物裝瘋騙傻呢。”
蘇長安聽見,那抹淡淡笑意,浮在嘴角。
“聽著,餓霸。”他低聲道,“你以後要是想不被人嗤笑,先吃胖三百斤。”
餓霸“哼”了一聲,抬頭挺胸地往前繼續走,馬蹄有些虛浮,卻打得踏實。
隨著前行,道路逐漸整石鋪就,田壟被木柵包起,商隊、牛車、靈獸車的聲音也多了起來。一路茶攤、鐵鋪、修行小坊林立,偶爾還能聽到法術試煉的炸響從某些學徒手中迸出。
市氣濃了,靈氣也亂了。
蘇長安頭稍微側了一些,感知著空氣中逐漸濃重的城市靈息流轉——那些不屬於山野的氣味,帶著煙火、買賣、爭搶和欲望。
他明顯感覺到可能因為遠離了十萬妖山,這裡的妖獸少見很多。
雲錦城應該快到了。
他們穿過一片低林,前方地勢終於平坦開闊,黃土路變得寬實,兩側出現零星麥田,有老農卷著袖腳踩在田裡,一眼望過去,地平線儘頭已有瓦房、店招、煙氣升起。
再往前,一條支流從山下繞過,岸邊人聲嘈雜,簡易橋梁搭著,來往馱貨的商隊、背菜的婦人、挑水的小童混在一起。
是渡口,也是集鎮。
雲錦城雖還未入眼,但此地已可稱它的“邊脈”。
蘇長安輕拽韁繩,餓霸順勢停下,尾巴甩了甩。
人群看他,或疏遠,或審視,或出於好奇,但誰也不敢真正靠近。那種“看不透”的氣息。
他掌心韁繩微動,低聲一句:
“走了,彆再演慘。”
餓霸輕啼一聲,慢吞吞邁出前蹄,朝煙火最密的方向,踏入渡口的石板街頭。
江岸風大,水浪拍石。陽光照著江麵,折出無數細碎的銀鱗。
渡口設在河灣交彙處,左右兩條木棧橋搭向水麵,一邊是靈舟專道,供修士通行;一邊是普通商旅搭乘的渡船,有馬廄、有貨艙,吆喝聲、人流聲混成一團,混亂卻井然。
蘇長安牽著餓霸站在渡口外,隨手從腰袋摸出幾個銅銖,遞給收錢的老頭。
那老頭看著他遮眼的黑布,又瞥了眼餓霸,嘴角抽了抽,收錢時語氣略帶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