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一聲沉重的咳嗽,從內屋傳來。
那聲音壓得極緊,像有人咬著牙試圖不咳出來,可終究沒忍住,咳聲帶著血沫,拖得長長的,撕心裂肺。
“咳……咳咳——”
蘇長安立在門邊,神識微展,隔著一層木窗,感知到床上的人氣息極虛。
“娘……”小新眼圈一紅,和孩子們都衝了進去。
蘇長安未動,餓霸也不再探頭,隻靜靜地站著,仔細傾聽。
屋內,一個瘦削的中年女子靠坐在榻上,身上隻蓋了層單薄的灰布,被褥下麵是青色藥湯還未收起的藥碗。她眉骨清晰,顴骨略高,麵色蒼白,卻神情堅毅。
她盯著屋口,聲音沙啞,透著怒意與心疼:
“小良,小新……你們是不是又出去偷東西了?!”
幾個孩子被她聲音一吼,立刻垂頭站在門邊。
“娘不是說過了嗎?我們念家寧肯餓死,也不能做下三濫的勾當。你們父親死前,跪在祖牌下發過誓——這一屋子,哪怕全病倒,全餓死,也不拿旁人的東西。”
小良咬著牙:“我們沒……”
“彆騙我。”女子吐字很輕,忽然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她掀開被子,強撐著要起身,卻剛挪動身子,一口血直接吐在被角。
那血紅得可怖,落在灰被上,像燒穿了布。
小新嚇得撲過去,抱住她手臂:“娘你彆動!我們……我們隻是想買藥!”
那女子抬手,用力按著她肩膀,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娘的命,不值錢……你們的名聲,才值。”
“你們還小,還能討口飯、打零工,不必為我做這等事。再偷下去,將來你們就再也不敢抬頭做人了。”
蘇長安還站在院子門口,臉上收起那悠然自得的笑容,腳步輕移。
他聽見小良的呼吸亂了。
那孩子咬著唇,拚命壓著聲音:“可是……可是你再這樣不吃藥,會死的。”
“那也得死得清白。”
她的聲音強硬,卻斷斷續續,說到最後,已咳得幾乎喘不上氣來。話未說完,人便重重倒在榻上。
孩子們僵著身子看著床上,誰也不敢動。小新張著嘴,眼眶通紅,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小良眼睜睜看著母親倒下,反應卻遲了一瞬。他整個人像被雷劈了一下,呆站著,隨後猛地跪在地上,撲到榻前,雙膝砸得生響。
“娘……”小良喉嚨發緊。他拚命扶著女子的手,一聲聲喊著,“娘你彆嚇我,我錯了,再也不出去偷了……你醒醒啊……”
他的聲音帶著少年人少有的恐懼,發著抖,卻咬著牙不肯哭。
“小良……”小新張了張嘴,沒發出聲,也跟著跪下。幾個年紀更小的孩子也陸續跪地,眼淚一個個憋著不敢落下,隻是發紅的眼睛裡全是慌亂和壓抑。
門外忽地傳來一陣風,吹得門簾輕響,染血的被角掀了半寸。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從門口傳來,清淡而穩:
“你們的娘親說得對,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幾個孩子齊刷刷地回頭。
門口站著個蒙著眼的銀袍青年。
那一刻,小良的情緒徹底崩了。
他猛地轉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額頭重重磕在土磚上:“神仙哥哥!求求你救救我娘……我再也不出去偷了,真的不偷了!她不能就這麼……”
他話還沒說完,眼淚已經混著鼻音流了下來。
“神仙哥哥……”小新也紅著眼睛跪下,學著他的動作磕頭,“求你救救她吧,我娘真的撐不住了……”
幾個年幼些的孩子也跪在床前,一個接一個,小小的身影擠在榻邊,沒人出聲哭,可額頭一點點磕在地上,悶響一聲比一聲重。
蘇長安站在門邊,指節緩慢收緊。
他不是大夫,雖然斷筋接骨、止血封毒,這一類外科病症他能救;可咳血傷肺這類內科病症,在他心裡向來是“拍不了片就說不準”的範疇。
然而此刻,他感覺,屋裡每一雙眼睛都落在自己身上,哪怕隔著眼布,他也能感到那份盼望。
這一屋子孩子,已經把他當做唯一的依靠。
再不救,他們要麵對的不是病,而是最殘忍的路。
更何況一個撐了太久的女人,倒下前還在勸孩子莫做失節之事,在他看來很偉大。
蘇長安心頭微沉。他閉著眼,神識卻被那些“咚咚咚”的頭磕聲擾得一陣悶漲。
片刻後,他歎了口氣,抬步進屋。
他的袍角乾淨,長發收束得整整齊齊,與這破落房屋格格不入,卻並不顯得高高在上。
“哭沒用。”他說,“起來燒水,把火添上。”
說完,他繞過跪成一地的孩子,走到榻前蹲下,神識略微探入,指尖貼在女子手腕上,感知她的氣脈流動。
真氣緩緩遊走了一圈,掌心收回,拇指在指節上輕扣了兩下。
這一類病,若在前世,得查血拍片、做肺部掃描,甚至切片檢查……可這世道沒有那些,蘇長安隻能靠一點點有限的現代經驗,加上“碰運氣”的推斷。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說實話,我不懂看病。”他偏了偏頭,語氣柔和,“尤其這種咳嗽的病,擱我老家,要拍片才知道是不是嚴重。”
蘇長安手指從眉骨順到下頜,心裡也有點難受“你們娘親這病不好治。”
眾人臉色微變,小新更是下意識上前半步。
蘇長安卻擺了擺手:“不過,不是那種你們想象中,馬上會死的病。”
“那……是什麼?”小良低聲問,眼底亮了一下。
蘇長安伸手撚起女子放在一旁的手帕,布料發硬,上麵有陳舊血跡。他輕嗅了下,語氣沉了幾分:
“這咳了不止一兩個月了吧?”
他眉心一挑,接著道:“你娘是不是這些年不歇氣地撐著照顧你們?洗衣做飯,替人縫縫補補,逢集還背著你們去賣菜?”
小新低頭:“……嗯。”
“有沒有動過氣?哭得厲害那種。”
“有,她……她經常偷偷看爹的牌位,一個人坐著哭了好久,之後咳得更厲害。”
蘇長安點了點頭,感受屋內四角,——牆體透風、窗欞破裂、室內濕氣重,被褥乾裂發黴,哪怕是個健康人,在這環境裡住久了也得出毛病。
“問題可能不大。”他說得很直白,“就是太累、太冷、太苦,日子壓得太久,肺頂不住了。”
“不是重病?”小良試探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