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香樓前,花團錦簇,人聲鼎沸。
落落坐在紅漆雕花欄杆上,左手托著香腮,右手熟練地磕著瓜子,一邊哢哢作響,一邊和身旁幾位花魁鬥嘴取笑,眉眼輕挑,笑意盈盈。
昨日那點情緒早就被她連夜拔乾淨了。
花樓女子若是學不會把情緒蒸乾扯碎,再用粉麵笑靨蓋過去,就活不長。
哪怕氣得睡不著覺,天亮時也得把“昨日”當垃圾丟進風裡。誰還沒被香客辜負過?誰不是在賣笑裡熬出血花?
這世上沒有永遠的花魁,隻有順勢翻紅的人。今天落落穿得格外豔,莫名很自信今天自己能笑到最後。
但她並不貪婪“今兒第三輪,能進前三我就去廟裡燒香還願。”她將一顆瓜子核吐進手中小帕子裡,眼睛卻沒離開樓下人潮。
香風拂麵,金粉浮光。花樓門前早已換上新幔,樓上的紗簾也比昨日更濃豔一層——花魁們趁著開樓前這一段休閒時光過過嘴癮。
“來了來了,那邊那個,是不是你前日看上的?”
“嘖,瘦是瘦了點,可瞧著俊。”
“我喜歡那種滿臉橫肉的,安全。”
落落沒插嘴,突然眯起眼。
那是一道極亮眼的身影——銀色長袍,裁得修身利落,衣角飛動間竟不見塵埃。高高個子站在街心,眼上蒙著黑布,頭發隻隨意束在腦後,露出一張唇形極好、鼻梁挺直的俊逸臉龐。
風吹過他衣擺,卻拽不動他站姿半分。
落落整個人都起了身,瓜子啪一聲掉在了地上。
“……蘇夏?”
她喃喃出聲,但立刻否定。
不對。
那張臉又變了。
眼前這個人,五官仿佛是從畫中走出的,哪怕眼睛被黑布遮著,輪廓仍淩厲得不可一世。尤其是那氣場,走到哪兒,哪兒就是主場。
她不敢吭聲,幾步迎了過去。
“你誰啊?”她仰頭問,語氣鬆懶,嗓音裡帶著故意的輕浮,“認得我嗎?”
蘇長安停住腳步,嘴角一抬,語調吊兒郎當:“如果你是來還錢的,我想必是認得的,如果是來要錢的,對不起,我瞎。”
落落一聽這語氣,心頭一震,啐了句:“真是你個死瞎子。”
“彆亂罵人啊。”蘇長安歎了口氣,“我現在可是你花位上坐著的人。罵我,就是罵你自己挑人眼瞎。”
落落沒來由的紅了臉,翻了個白眼,輕哼一聲:“色胚子……。”
說罷,手一伸,將他從人群中拉了出來。
“走吧,三輪要開場了,我得把你這尊瞎爺供進去。”
蘇長安一邊跟著她往樓裡走,一邊低聲道:“你今兒挺亮眼。”
“廢話。”落落不回頭,扔下一句話,“賭命呢。”
拉著風華絕代的瞎子,落落比前日更有底氣,頭仰的高高的,驕傲的像孔雀。完全不複拉著個猥瑣瞎子的低頭摸樣
兩人走進醉香樓,廳中早已煥然一新。
花神廳中央,燈火正亮,三十六香案依規擺出,花魁們各自坐鎮一席,等候香主點名。眾賓紛紛落座,香氣交織,絲竹如流,沉香鋪地。
廳周邊絡繹不絕有人入座,有人參加今晚的新賭局。
落落領著蘇長安入席,一手將花牌擺在香案最前,一手將他按進了位子。
“今天你若不贏,”她附耳低語,“我就把你送去樓下喂狗。”
蘇長安扇子一抖,笑得愜意:“你舍得?”
落落嘴角勾了下,甩一句:“我是不舍得……但那狗挺樂意。”
今天是最後一局。
九十九張花席,此刻僅餘十人,。
蘇長安安靜地坐在六號花座,眼罩之下,嘴角掛著一點風涼的弧度。香氣、人聲、絲竹、賭注,交織成一個熱鬨得過分的舞台。
他原本正漫不經心地聽著隔壁桌某位公子哥拿詩抄砸人,忽地,指尖一緊,扇骨頓住了敲擊。
突然間,他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氣息,這氣息直勾勾的給他注視感,明確無誤的就是要告訴他“我來了”!
蘇長安不動聲色地偏了偏頭,鼻尖輕嗅之下,那股氣息在他識海中明晃晃亮了燈。
安若歌。
他緩緩將扇骨平放在膝上,心裡已翻出那場火山口的對峙畫麵。
落橋,火光、烤肉、搶食、怒瞪。
“嗯。”蘇長安嘴角輕挑,壓著聲道,“果然沒猜錯,蠻不講理踢安若令進花神局的姐姐就是安若歌。”
他能感受到那道目光黏在他臉上,一動不動。
她認不出我了?
那倒也不奇怪。自己昨夜才祛掉天相之力的痕跡,臉不再腫,五官重歸本位——她也許不確定。
蘇長安表麵若無其事,腦中已飛快推演:
或許她知道了那香卡是我給的?
檀木朱簾低垂,貴賓席後方,鋪著雲錦軟褥的朱紅高座上,一雙眼正透過人群死死盯著六號花座——
那男人,銀袍覆膝,扇子不離手,鼻梁挺拔,嘴角還掛著一點說不上來是痞是雅的弧線。
他正以一種不急不緩、吊兒郎當的姿態,仿佛整座花神廳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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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偏偏,這人就是她眼前最紮眼的一道光。
安若歌指尖停在盞沿,一直沒動。酒盞裡的琥珀光隨著她的呼吸起伏,已輕輕晃了出漣漪。
那眼布她認得,那銀袍她也認得。
安若令昨日說有位“瞎子公子”送他香卡,說得含糊其辭,但提到“火草”兩個字,她當場臉色就變了。
火草、銀袍、瞎子,還能是誰!
可她怎麼也沒料到,一個在火山邊搶肉的猥瑣瞎子,居然就混進了花神局,而且還堂而皇之地坐到了第三輪。
她眼神有點發直“隻是臉上那兩個包沒了?”她低聲自語,“怎麼整個人都跟換了皮似的?”
那不是換了皮,是換了魂。
那瞎子坐在那裡,仿佛根本不怕她認出他——反而還隱隱在笑。
她……有點被逗笑了。
這男人身上到底藏著什麼東西,能把她一向平穩的心緒撩得起伏不定?
她低頭啜了一口酒,喉間一暖,眼神卻更銳。
“蘇夏。”她在心中咀嚼這個名字。
高台之上,杜荀立於正中,身著金紋青袍,腰間佩鈴隨風輕響。他雙手一展,香袖飛起,語聲沉穩:
“諸位,花神局第三輪,正式啟幕。”
他望向廳中十人,語氣如刀鋒劃絹:
“自此局起——無援、無替、無請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