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屐踩得地板‘咚咚’做響，門房站在門外稟報：“門外有一婦人帶著幾個仆人求見縣尊，說是您的故人。”
婦人？故人？周晨抬頭，腦海中搜了一圈，並沒什麼頭緒，不知有哪個故人，會來縣衙尋自己。吩咐門房將人帶進來，而後繼續看著手中的書簡。如今開陽事務繁雜，每日需要自己批閱的書簡多得自己都看不過來。
腳步聲由遠及近，木屐聲混著環佩輕響。周晨餘光瞥見一抹茜色裙擺，墨綠鑲邊繡著細密纏枝紋。他放下書簡抬眼，卻見珠簾後轉出的婦人鬢邊斜插著玉簪花，眼角盛著笑意，恍惚間竟與記憶裡那個倚樓賣酒的女郎重疊。
“公子，彆來無恙。”婦人抬手行禮，腕間玉鐲碰出清越聲響。看著這道熟悉的身影，周晨喉頭發緊，些許愣神，片刻才反應過來。連忙放下書簡，招呼其入座。“貂蟬姑娘怎會來開陽？”周晨指節叩在案幾上，震得硯台裡的墨汁泛起漣漪，亦如他平靜的內心突然不斷翻湧。
貂蟬蓮步輕移，指尖撫過椅把上的銅飾，菱花鏡般的眼眸映著周晨緊繃的下頜線：“如今開陽商貿天下，富甲一方，布哥麾下將士的糧草卻很是不足。”她從袖中抽出一卷文書，朱紅印泥在陽光下泛著血光，“布哥希望開陽縣能提高稅收上繳比例，充實州庫，以解徐州府庫空虛之難。”
從她拿出那卷文書，周晨便被當頭澆了一瓢冷水，激動的內心也逐漸趨於平靜。原本炙熱的目光也轉冷，看向貂蟬，挑眉問道：“如此大事，溫侯為何指派夫人前來說項？”
“派誰都一樣，隻是布哥知道奴家與公子有舊，便讓奴家來了。”貂蟬輕笑，腕間玉鐲與桌角相撞，發出一聲脆響。而後順手將文書交予周晨，又退回座位。
周晨接過文書，展開大致看了一眼，就被上麵的數字唬了一跳，“謔，好大的胃口”。聽著周晨的語氣，貂蟬眉頭微皺，笑意不達眼底。“怎麼，公子對上繳比例有異議？”
周晨猛地將文書拍在案上，震得硯台傾覆，墨汁在文書上暈開猙獰的黑。“異議？乾脆讓呂布派兵來搶得了，何必給這一紙文書。七成賦稅轉運州府，我開陽官吏吃什麼喝什麼？開陽還如何經營發展？我費儘心血建設起來的開陽，不是讓呂布來摘桃子的，姑娘請回吧！”
見周晨如此盛怒，還一口回絕了文書，貂蟬一時也有些懵。她從未見過如此強硬又蠻橫的周晨，一時間也有些氣弱，手都不自覺抖了一下。於是放緩語氣，婉轉勸道：“公子何必如此武斷，比例有意見，咱們可以商量。來之前布哥就囑咐過我，定要與公子達成一致才好實行。公子若有意見，州府也會酌情考慮的。”
眼前這個明眸皓齒的女人，如今已完全成了呂布的說客，半點不念當初洛陽的舊情。周晨心中壓抑，再抬眼看她，也收起所有愛憐之心，隻道：“姑娘也不必再勸，官場之事，姑娘並不了解，所以還是請回吧。”
聽到周晨又下逐客令，貂蟬也有些惱，臉色驟冷，玉鐲撞碎在青磚上，脆裂聲驚得衙役探頭張望。“公子非要如此強硬拒絕？開陽可隻是徐州下轄的一個縣，四方貿易皆在過徐州境內。布哥若下令封鎖開陽商道，開陽立馬便無商可通。到時兩敗俱傷，這又何必？”
周晨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起身冷眼看著她，“威脅我？”
“不是威脅，隻是提醒公子，認清現實。”
“現實？現實是縣裡收的稅，從不直接轉運州府，而是轉運到郡裡。再由郡裡提留之後，轉運州府或朝廷。呂溫侯發一份這種莫名其妙的的文書，就想讓我將七成賦稅轉運州府，豈不可笑？即便我同意，臧太守會同意麼？即便臧霸也同意，我那三千護城軍能同意？如今早已不是以權壓人的世道，而是誰拳頭硬聽誰的。我開陽雖隻有一縣之地，卻沒人敢輕看我。這便是你的呂郎要你與我商量的原因。這才是現實。”周晨一口氣說完，駁得貂蟬再無話可說。
貂蟬漲紅著臉盯著周晨，忽然低低笑出聲來，笑聲裡帶著幾分蒼涼：“好一個誰拳頭硬聽誰的，周公子這些年倒是長進了。”她緩緩俯身，拾起那半截碎玉鐲，指尖劃過鋒利的斷麵，鮮血沁出染紅了白玉，“既然如此，我也無話可說。隻是大戰又起，受苦的總是百姓。”
周晨望著貂蟬染血的指尖，喉頭滾動卻終究沒說出安慰的話。默了半晌才倔強的道：“妥協和忍讓，是求不來和平的。所以要戰便戰，開陽不懼任何人。”
貂蟬回望著周晨倔強的目光，染血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碎玉鐲，忽然輕笑出聲，這笑聲裡帶著幾分釋然，又夾雜著苦澀：“既然如此，奴家也不再強求。不過上次路途之中，公子說墨玉也在開陽，可否帶我去見見她？”她的目光溫柔下來，像是穿越了歲月，又回到了洛陽。
周晨怔了怔，點頭吩咐下人去請夫人。而後便不再理會她，自顧自的繼續翻看書簡。而貂蟬也回到座位緩緩坐下，從袖中取出一方手帕，仔細擦拭著指尖的血跡。
堂內燭火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貂蟬擦拭血跡的動作頓了頓，抬眼望向周晨：“你與墨玉成親了？”話音未落，門外傳來環佩叮咚聲，一襲月白襦裙的秦墨玉款步而入，見到貂蟬的刹那，手中團扇“啪”地墜地。
“姐姐...”秦墨玉聲音發顫，目光死死盯著貂蟬的臉龐，生怕一眨眼又不見。周晨見不得她們這膩歪的模樣，拿起書簡，起身離去，將空間留給了她們。
貂蟬彎腰拾起團扇，扇麵上“相思”二字被朱砂暈染，像是未乾的淚痕。“墨玉這字越發娟秀了。”她指尖撫過扇麵，忽然湊近秦墨玉耳畔低語，“可還記得，那年我們在洛水畔，說要做一輩子好姐妹？”
秦墨玉後退半步，看向貂蟬，正色說道：“自然記得。”
“記得便好，姐姐今日正好有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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