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春雨,洛水暴漲。河麵波瀾壯闊,比之前寬敞許多。再從望江樓望去,一望無際,見不著邊。
細雨如絲,仍下個不停。天早早便暗下來,行人行色匆匆,各歸家去。而此刻的望江樓,遠望著樓外四簷廊柱,掛滿花燈,如同發光的宮殿,閃耀整個洛陽。似暗夜明珠,光芒四射。再近前來,離門口還遠,便已摩肩接踵,十分難行。不時有人高叫著,不要擠。還有被踩到腳的人,哎呀哎呀的痛呼。還有人狼狽的被擠出人群,甩著袖子又往裡擠去。傘早已撐不起來,隻能任細雨紛飛,淋在身上,進樓心切之人,已全然顧不上。這樣的情形,混入人群的牽羊盜,今晚定收獲不錯。周晨沾著蔡邕的光,一路暢通無阻的進了望江樓。而後蔡邕被小廝引走,剩下衛仲道領著蔡琰及周晨,循著牌號,進到一黃字小間。既不臨江,離台亦遠,開窗角度也欠佳,實在算不得什麼好位置。周晨皺著眉,望向衛仲道。
“怎定這麼個位置?”
衛仲道聳聳肩,雙手一攤。
“有個雅間已經不錯了,沒讓你去大廳擠著。就這小間,我還是提前一月,花十倍價錢定的。”
周晨這才見樓下大廳,幾無立錐之地,嘈嘈雜雜,沸反盈天。與他們一比,自己所處小間,真是天堂。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望向衛仲道。
“衛兄英明,某佩服。若非衛兄遠見,這場花魁大比,某怕是看不成了。某可遭不得這份擁擠的罪。”
蔡琰翻了個白眼。
“你倒是嬌貴。”
認好房間,周晨出門要找秦墨玉。大比尚未開始,樓內糟雜混亂。如今還未聯係上,所以還是親自找她一番比較好。畢竟說好今日要引薦蹇碩。
周晨對望江樓並不熟,來過兩次也沒留意。今日這般混亂,並不好找,沒頭蒼蠅般亂逛。前往天字樓層的樓梯口上,守衛之士,交戟擋路,不許人入。估摸著裡麵有通天之人,才會如此陣仗,包下天字一層。想不到洛陽城內,一個風塵中的花魁之爭,居然引得如此人物到場。這朝堂之士,好弄風月,留戀風塵,難怪大漢天下,烽煙四起,民不聊生。秦墨玉雖是今晚主角之一,但身份低微,怕是進不得這層。於是周晨回頭,繼續尋覓。就在轉頭驚鴻一瞥間,周晨腳步趔趄,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隻緣那甲字房窗口,周晨隱約瞧見一魁梧壯漢,潔麵無須,似是蹇碩。周晨心驚,趕緊下樓,生怕多留一刻,便被人當刺客。
原以為是大將軍或太尉在此,沒想到來人竟是劉宏。這便好解釋,望江樓的天字甲號房從不待客了,隻因是為天子留的。這望江樓竟也是通天產業,怪不得何進不敢吞並望江樓。而是另起爐灶,建一個天一樓。這洛陽城的水,當真是深不可測。不過因為一個小小花魁比賽,竟引得天子出宮,實在可笑。上元佳節,普天同慶,出宮與民同樂,尚說得過去。今日為一花魁出宮,實在不知所謂。難怪劉姓江山要亡,如此皇帝,豈有不亡之理?有這看花魁的功夫,研究一兩道靠譜點的政令,四百年劉家天下,八千裡漢地山河,也不會如此動蕩不安。這青黃不接的時節,不思如何救濟臣民,卻帶頭在此看花魁,安於享樂,不思民間疾苦。這種人做個走馬放鷹的富家子倒沒什麼,當皇帝簡直就是災難。這漢末的混亂,不是沒原因的。
曆史車輪的軌跡,周晨不敢推動,隻想當個局外人。隻是見著劉宏如此作為,也不由的歎息。好好的天下,便要亡於他手,著實可惜。劉邦若是知曉他的所作所為,怕是要氣得從棺材裡蹦出來吧!周晨邊感歎,邊找人。於是又想到,難怪秦墨玉聽自己要見蹇碩時,一臉古怪。難怪她滿口答應,花魁大比之日,便是引薦蹇碩之時。難道她一早便知道,劉宏今日會來望江樓?周晨不寒而栗。一介花娘,竟可測帝王的行蹤,若有異心,傾國之禍,近在眼前。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周晨最終還是在開比之前,找到了秦墨玉。麵上神態如常,淡定的靜候著,自信又從容。人說千人千麵,這妖精,一人便不知道有多少張麵孔。這幅嚴陣以待的神情,與周晨見識的以往相比,簡直換了個人。見他如此緊張,有些擔心。生怕若大比結果不如她意,趁人不注意,放把火把這樓燒著,那就完了。近來自己與她走得近,到時候被帶累,懷疑自己是同黨,那可真無處伸冤。不由得又暗恨劉宏,不在皇宮呆著,吃飽撐的出來看花魁。
秦墨玉嚴陣以待,心中不免有些緊張,手中帕子被不斷搓揉。見著周晨尋過來,也沒太多心情搭理,隻不斷關注著暖閣外的情況。
“秦姑娘這暖閣,可教某一頓好找。若不是見著守門的小廝,定是尋不過來的。”
秦墨玉這是沒什麼心情與他玩笑,開門見山的問道:
“公子這時過來,可是有事?”
“瞧你說的,哪個男人來見你,不是有事才來。看美人可是一等一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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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墨玉被逗笑,斜了他一眼。這個平日從不敢與自己玩笑的男人,這個時候卻跑來逗自己,真不知道他是何心思。男人秦墨玉見多了,但這一個,她還真沒看透。心裡不再那麼緊張,臉上便也不再嚴肅。
“公子有話,不妨直說。”
瞧著她嚴肅的臉麵化開,周晨稍微鬆口氣。
“隻是過來提前祝姑娘奪魁,而後名動天下。順便告知姑娘,某的位置,免得蹇黃門召見,姑娘的人不好找某。”
什麼順便,明明是特意過來的。秦墨玉瞪了他一眼。
“公子放心,耽誤不了您的大事。隻等黃門得機,便會有人來請。”
“那便多謝姑娘了。願姑娘今夜一舉奪魁,豔壓群芳。”
“奴家也要多謝公子祝福。”
今夜乃是洛陽盛況,望江樓更是盛況之中心。樓內燈火通明,恍如白晝。糟雜的大廳,也漸漸平靜下來。在夥計的引導下,站坐之間,也變得有序。偌大的台子,裝點得花團錦簇。隻等著角兒上台,閃耀萬丈光芒。今夜非尋常之夜,這富麗堂皇的望江樓,在整個洛陽的夜空中,熠熠生輝。方寸之間的繁華,照見洛陽富裕,也是泱泱大漢,最後的盛況。而後,董卓一把火,將這顆大漢明珠,燒為灰燼。浮世繁華,不得長久。人終究是曆史長河中的滄海一粟。
當周晨回到黃字小間,蔡琰與衛仲道正喝茶聊天。這本不是一路人,卻坐到了同一張桌上。周晨倒出一杯酒,獨自斟酌。
蔡琰鄙夷的斜了一眼,喃呢一句“粗俗”。正好讓其他兩人都聽見。周晨自然聽出其中意味,回敬一句“高雅”,算是對她鄙夷自己的諷刺。
正如這前來觀賞的看客,有人大口喝酒,大塊吃肉,高聲叫喝著,甚是豪爽。有人儒冠博帶,靜靜品茗,甚是儒雅。三教九流,從天潢貴胄,到升鬥小民,今夜都聚集到這望江樓,前來瞻仰花魁風采。如此盛況,怕是上元夜觀燈,亦有不及。
周晨小呡一口,問道:
“師姐、衛兄可知,那天字樓層裡坐是誰?”
周晨指了指頂上,示意著天字層。蔡琰平日不曾出門,今日來樓裡也直接進這小間,並未觀察這麼多,搖頭表示不知。周晨又看向衛仲道,衛仲道亦搖頭。於是他壓低嗓子,如暗夜鬼魅般私語道:
“某似曾見蹇黃門在天字層甲號間。”
“蹇……”
脆亮的嗓音,說到一半,又硬生生被吞回去。蔡琰驚訝的抬頭,隻見一層天花板。但內心的激蕩,難以平複。小聲說道:
“你的意思是陛下在上?”
周晨點頭,蔡琰卻蹙起眉頭。一國之君,竟留戀風塵,實不是什麼好消息。蔡琰雖為女子,隨著父親讀書,學問不俗。心亦隨了父親,憂國憂民。看著樓內的熱鬨繁華,再沒多少心情。周晨不想這些,隻覺得三生有幸,能與天子一同觀看花魁大比。說出去,都夠自家吹一輩子的。可惜不能說,說出去則性命難保。說出去成不了佳話,天下人隻會覺得,陛下留戀風塵,貪花好色。而說者,必然性命難留。
這時盛大的花魁大比,已然開場。連預熱的表演,也是千姿百態,萬總風情。如此盛況,唯有美酒與美人不可辜負,須及時行樂方好。
台上的表演,一段接一段,精彩紛呈,大有亂花漸欲迷人眼之勢。
外麵投花唱名之聲四起,引得周晨蠢蠢欲動,但砸吧砸吧嘴,摸了摸懷中荷包。嗯,忍一忍,看看熱鬨算了。
而一旁的衛仲道看看欣賞入神的蔡琰,朝門外吩咐道:
“去,為台上的姑娘投花百支。”
門外立馬有人高唱。
“黃字戊間衛公子,為妙玉姑娘投花百支。”
十錢一支,百支便是千錢。而這千錢,自然是先記在賬上。定房間時,便已登記好名姓。入得樓內,又發放號牌,確認身份,才進得房間,自不怕人賴賬。看這架勢,單今夜一晚投花所賺,怕是都能買個侯爵了。到底是通天商戶,不是周晨這等小打小鬨能比的。隻是望江樓這等氣勢,如何會被天一樓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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