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騎兵,近十人,擎著弓,背著箭囊,旋風般衝出營地。一人手持號角,墜在隊伍後邊,一隊草原的征查騎兵,直奔商隊而去。領頭的騎士,在距商隊二十步左右帶住戰馬。
“遠道而來的客人,是什麼風將你們吹到了流風部的氈房前。”領頭的騎士,高跨在馬背之上,用鮮卑語高聲的問著。
直到騎兵衝到眼前,商隊還是一盤散沙。隻有李狗子等幾個家丁有所反應,擋在周晨身前,也僅僅是擋著。倘若這些騎兵真要動手,即便商隊百餘人,也沒有任何還手之力。因為此時此刻,商隊的人已經凍得連兵器都拿不住,如何還有反抗之力。隻見領頭的騎兵講著眾人聽不懂的話語,所有人都望向烏力古。烏力古愣了半晌,這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的爬上馬背,上前答話道:“鐵塔阿乾哥哥),是我將這群漢人帶來咱們流風部。他們手上的許多物資,都是我們急缺的。”
為了將自己的功勞誇大些,烏力古還給自己加戲道:“為了將我們急缺的物資送到,我領著這群人,冒著十二月的風雪,從上穀出發,翻越燕山,才抵達這裡。”
見到烏力古,鮮卑騎兵也並未放鬆警惕,箭依然搭在彎弓之上。草原九月便開始下雪,到十月之後,整個草原都沒有路,不熟悉草原的漢商,是絕不敢在這個時節來到草原的。而再過個把月,草原便開始化凍,公孫瓚的白馬義從,便會一次又一次的突入草原,搶奪牛羊戰馬。鐵塔眼中,這群人敢在這個時候來到草原,比起商隊來,更像公孫瓚派來的探子。畢竟草原化凍之後,各族部落,逐水草而居,並無定所。所以需要有探子提前探好各部族的活動範圍,公孫瓚才好目標準確的掃蕩草原。鐵塔帶著懷疑的目光,掃向凍得連武器都拿不住的這群人。“怎不見薩其溫和摩薩?”
“摩薩被漢人官員打傷了,翻不過千萬裡的燕山。我讓薩其溫留在上穀照看他。等草原化凍,再回歸部族。”
“你是如何遇上他們的?如何輕易說服他們這個時節來到草原?”
於是烏力古又將如何遇上商隊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末了還不忘補充道:“他們所帶的,的確都是我們草原急需的物資。”
鐵塔點點頭,怕烏力古誤會,開口解釋道:“公孫瓚那頭惡狼,盯著咱們鮮卑人的牛羊許久。這個時節卻有漢人來到草原,咱們不得不防。他們誰領頭,叫其上前答話。”
不怪鐵塔多疑,此時此地,天氣遠比漢地嚴寒,草原的鮮卑人都受不了,卻有漢人冒著風雪,出現在草原深處,若隻為行商,多少有些說不過去,如何叫人不疑。
張世平聽到要叫自己答話,費儘力氣的爬上馬背,打馬上前。用右手按住左肩,躬了躬身體。“草原的朋友,漢人張世平向您問好。”
烏力古已經完全站到鐵塔那邊,充當起翻譯來。
“尊貴的客人,你們從何處而來,往何處而去?”
“我們從冀州鄴城而來,頂風冒雪,跋涉千裡,隻為來草原之上,把貨物與朋友分享。”
“尊貴的客人,鄴城距此可不止千裡,中間有高山大河阻擋。你們千難萬險的來到草原,就隻為分享你們的貨物?”
“是的,我需要分享我的貨物,然後將你們的戰馬帶回鄴城,獻給我的主公。”
“你的主公是誰?”
“冀州牧袁紹。我是他麾下的馬軍校尉,負責戰馬采購。冀州急缺戰馬,所以派我冒著風雪,北上草原。”
見他仍持審視的態度,張世平實在沒辦法通過幾句話打消他的疑慮。可人都在這了,再不進他們的營地修整,商隊全玩完。隻好死馬當活馬醫。“我與你們乙部斤族長)有過一麵之緣,你若不信,可叫他來分辨。就說中山人張世平回草原看望流風阿乾。”
這次鐵塔挑了挑眉,示意身旁的騎士回去報信,自己仍盯著這群在寒風中顫抖的漢人。
半柱香的時間過後,遠處營地中,百餘匹戰馬洪流般奔湧而出。商販們何曾見過這麼大陣仗,本就凍得慘白的臉,更麵無人色。唯有張世平還挺著腰杆,跨在馬上。這冰天雪地之中,即便丟下輜重和貨物逃命,也必定凍死在雪原。周晨與衛仲道相互扶持著,看著滾滾洪流,直衝而來。若這時他們動些歪念頭,在場的人一個也跑不掉。
片刻之後,雪崩似的洪流越來越近,一杆黑色,繡著馬鹿的大纛,從駿馬之間高高地挑將出來。一道爽朗的聲音,遠遠便傳過來。“遠道而來的貴客,流風部的兄弟歡迎你們。”
“流風部的兄弟歡迎你們。”百餘個全身裹滿皮毛衣裳的大漢,同時躬身開口。
商隊眾人這才鬆口氣,摸了摸腦袋,才感覺這顆腦袋還屬於自己。眾人學著張世平的動作,右手按著左肩,俯身施禮。動作七零八落,分作好多波。整齊度遠不及對方萬一。
見著不知所措,動作混亂的夥計們,流風部族長反倒綻放出笑容。側轉身,向後招招手,幾名身穿棉夾襖,馬麵裙,裹著白色貂皮大氅,頭戴銀色發飾嵌著藍色寶石的少女打馬而出,來到商隊眾人麵前,跳下馬背。從皮囊中倒出一碗香氣濃鬱的酒漿,族長端起第一碗,送到張世平馬前。兩個女子緊隨其後,雙手拉開一條潔白的哈達。百餘名壯漢同時下馬,舉著皮囊來到眾人麵前。嘴裡高聲念唱著聽不懂的詞彙,歡迎之意卻表達得很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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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世平接過族長手中的酒碗,躬了躬身子,先用手指沾了幾滴灑向天空。又重複了一次,把酒灑向大地。最後,才捧起酒碗,對著族長謝道:“感謝長生天為你我安排此次重逢,願大草原見證你我的情誼,讓我們共飲此碗!”
族長見張世平禮節周到,笑意更甚。從少女手中接過哈達,墊著腳,將其搭在張世平脖子上。張世平幾乎趴在馬背上,直到族長搭完哈達,才舉起酒碗與族長對飲,然後艱難的爬下馬背。族長見其如此,知道他們在風雪之中煎熬太久,方才也是咬牙才喝完這碗下馬酒,便讓他們百十號人幫著商隊牽著牲口,挑起行禮,往部落營地而去。
部落營地在一個小山坳中,三麵環山,一麵臨水,是個避風的好地方。走進營地圍欄,雪便被清理乾淨,漏出草原平整的土地。站在土地上的這一刻,眾人恍若隔世。已經不知在雪地中走了多久,隻見雪不見地的日子,讓人惶恐不安。踏上土地的這一刻,眾人的心才終於落地。熱情的流風部漢子,麻利的幫忙卸貨,然後集中圈養商隊的牲口。最後將眾人安排在特意騰出的氈包中。
雖十餘人住一個大氈包,眾人亦不覺擁擠。不久,有流風部婦人,提著大捅熱水,送進氈包。眾人看見熱水,如急眼的兔子,雙目赤紅,隻差打起來。最後找人拿些小盆,眾人分用才作罷。
周晨分到熱水卻犯了難。腳上的靴子長途跋涉,已與凍壞的血肉連在一塊。雖然麻木,但用力扯,還是撕心裂肺的疼。最後還是咬著牙,讓李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扯掉。漏出那雙凍得黑紫的腳掌,看上去猙獰又可怖。緩緩伸入熱水中,然後慢慢開始變得有些感覺。溫暖包裹著雙腳,讓人陶醉。
泡完腳,換上乾淨的衣服,部落族長熱情相邀,幾個領頭的到大帳奉茶。對於主人家的美意,即便想立馬休息,張世平等也不敢推辭,跟著族長進入大帳。
“貴客自遠方來,但請上座。”族長指著大帳西北角,對著張世平一行謙讓。
張世平微笑的躬了躬身,牽起族長的手說道:“我等不請自來,給主人家填了麻煩。還請乙部斤上座,接受我等的祝福。”
賓主之間客套幾句,隨後族長自己坐在了北方鋪著羊皮的胡床上。隨著銅鈴聲響,兩個胡子花白的老頭緩緩進帳,緊挨著族長坐下。又有幾個壯漢,在長老旁坐下。隨後張世平才帶著眾人在正東方的位置依次落座。這些個草原部族的規矩,看得周晨頭疼。若不是張世平來過草原,熟知草原規矩。自己這行人怕是連流風部的門都進不來,周晨心中吐槽著。但見一隊少女拎著銅壺入內,倒出一碗碗熱氣騰騰的香醇奶茶。族長端起第一碗。“遠道而來的貴客,請喝一碗流風部的粗奶茶。雖不精細,卻是族中珍藏。”
奶茶是用鮮奶、茶葉加鹽巴熬煮而成的。茶葉鹽巴都是草原稀缺的,可見他們拿出來招待的,確實是族中珍藏。眾人旅途勞頓,剛好可以用它補養身體。看著碗中油乎乎,透著奶膻的奶茶,周晨喝不習慣。但主人家的美意,又不能拂了人家臉麵,隻好捧起茶碗,學著他們小口小口的嘬著。
流風部是小部落,平時很少有商隊來。從來都是自己帶著族人,去彆的大部落交易貨物。能買到的貨物,都是彆的部落挑剩的或轉賣的,還要給交易所在部落交一份稅。今年最後一次交易在慕容部,流風部實在沒買齊過冬所需的緊缺物資,這才派烏力古等人翻越燕山,去往漢地。沒想到烏力古竟帶回這麼大一支商隊,讓人欣喜異常。“鐵塔,明日你派人給臨近的部落送口信,讓他們三日後到咱們部落與漢人兄弟交易。這樣也好讓漢人兄弟早日南返。”
聽聞此言,張世平連忙起身道謝。“感謝乙部斤費心安排。”
原本還想著可能要前往鮮卑王帳才可能消化掉手中貨物,換回足夠馬匹,若幾個部族同時趕來交易,非但可以讓貨物迅速出手,也不用再在雪原奔波,這樣的安排,實在太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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