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張世平、衛仲道、周晨以及路上加入商隊的幾個商販聚在一個氈包，商量著明日開市，貨物的定價。張世平作為整個商隊首腦，自然當仁不讓。“大家都說說，什麼東西賣什麼價兒，彼此心裡都有個底兒。咱們曆儘千辛萬苦來到這，彆自己內部競價，砸自己的攤子。”
眾人紛紛點頭，自然是同意這樣的安排的。九死一生的穿過風雪來到這，不就為賺錢麼？自然不能搞內部競爭。但鮮卑人手上，沒有大漢的五銖錢，無法用錢來衡量貨物價值，就隻能以物易物。
“我看咱們就用生皮作價，幾張皮子一匹布，幾張皮子一斤茶。所有東西，都儘量用皮子折。畢竟草原上，最多的就是皮子。”一個了解草原的商販提出這樣的建議。他帶的貨少，換些皮子就已經夠他賺了。其他商販也紛紛點頭，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可張世平的目標是戰馬，若換成皮子，是半點用處都沒有的，自然不樂意這等換法。隻能沉著臉不吭聲，看向周晨。
若無戰馬這個前提，以皮子作價，事實上是一個很好的提議。畢竟草原上，皮子就是個賤東西，他們用不完，自然樂意拿出來換貨物。但商隊此行，最大的目的便是為袁紹解決戰馬問題，自然隻能以戰馬交換為先。若開放他們用生皮交易，那帶來的貨物，絕對換不到足夠的戰馬。即便這個提議再好，也不能開這個口子。“諸位都知道，咱們商隊此行，是為袁使君解決戰馬問題。若任由諸位使用生皮交易，那咱們就換不倒足夠的馬，所以諸位若要換生皮，不妨等我們先換到足夠的馬，到時諸位再進行交易才可。”
周晨和氣的提出解決方法，張世平立馬扮起黑臉。“對，等我們換完馬，各位再去換皮子。若不然休怪我們翻臉無情。”
衛仲道翻越燕山是來賺錢的，換馬換皮都可以。所以並未開口，任由他們爭論。那些中途加入的小商販，聽說要等他們換完才論到自己這邊，頓時不乾。“怎能這樣。你們帶了那麼多貨物，等你們換完，胡人早都夠用了，哪還會看我們的貨。到時候我們千辛萬苦帶過來的貨，全砸自己手上，這不是要逼死我們麼？”
張世平現在完全黑臉了。“誰要逼你們，你們換馬，誰也沒攔著。但你們要換皮子，就得等我們先換馬。你們跟著商隊過來，我們沒收半點費用，路上還一直幫扶你們。現在你們不感恩就算了，反過來還要破壞商隊大事，一群忘恩負義的東西。”
眾商販被說得有些羞愧，但拚死拚活來到此地，是為賺錢的。家中婆娘子女還在等著自己賺錢回去養活，此時不爭，更待何時？“我們帶的貨本就不多，加起來也換不了幾匹馬，若是換馬，我們怎麼分？”
“我管你們怎麼分，但你們若不守規矩，休怪我不客氣。”張世平紅著眼，目露凶光。
氈包內的氣氛變得劍拔弩張，張世平半點不讓，牢牢掌握著主動權。領頭的商販氣勢被打壓下去，這些散商一下就變成一盤散沙，私底下討論著。都不服張世平的霸道，但又怕惹到這個黑臉漢子回程受氣。得罪他若被商隊拋下，一個人很難走回中原。路途遙遠是其一，最主要是途中盜匪，最愛劫掠商販。這來的一路，許是大雪封山，盜匪也貓冬去了，沒有被劫掠。但回程春暖花開，草原化凍，定然盜匪橫行。若無商隊武力保護，實在難以想象。話說到這份上，商販們也隻能妥協。“那馬匹怎麼換？幾批布換一匹馬。”
見他們妥協，張世平臉色好看許多。很快就商量出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價。大部分商品議定，那些帶著獨家貨物的，便隨商販自己定價。反正沒有競爭，不管換什麼，也影響不到商隊。於是帶著獨家貨物的商販，一個個興高采烈，暗地裡計算著明日如何賺他個盆滿缽滿。
翌日，太陽照常在草原上升起。流風部特意在營地中央，騰出一大片空地用於開市。商販們各自將商品碼放整齊，供人參觀購買。
周晨帶的是烈酒，獨一份的生意，可以說當今時代，也沒人能弄出相同的東西，所以並不如何擔心。拿出一桶酒，拍開封泥，倒出幾杯，任人品嘗。北方天氣嚴寒，烈酒暖身，鮮卑漢子品嘗之後，紛紛要換。可聽完周晨報出的價格，即便再不懂計較的莽漢，也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一桶酒，兩匹馬，實在太貴。真要用兩匹馬換一桶酒回去，家中婆娘還不得吵翻天去。
望著那晶瑩剔透，十裡飄香的酒水，漢子乾咽口水，想喝得恨不得喉嚨裡長出手來。再瞧周晨拿著葫蘆，細細品慢慢嘗的樣子，勾得人饞蟲大動，難以自拔。隻得咬牙轉身，跑開些去。烏力古給周晨當翻譯，白喝了他的烈酒，不忍的勸道：“周公子，你這酒定價太高，賣不掉的。”
周晨看了他一眼，低頭暗歎。自己如何不知價格太高？這不也是抱著萬一的希望麼。大雪封路的草原，自己舍命過來，難道隻為賺些尋常利潤。總共就帶了十多桶酒，不定高些價格，如何對得起擔下的風險。原本找衛仲道借錢，換成貨物去草原。結果他自己帶著家族臨時湊的貨，也來草原。周晨就將貨物還給了他，讓他自己賣，自己賺。現在自己就剩十多桶酒，不換個三十匹馬回去，如何對得起這一路辛苦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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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晨給他倒了一杯，而後開口問道：“可有聽過太白釀、留仙釀之名？”
烏力古點點頭，看向杯中酒，有些激動。“聽聞洛陽有烈酒曰太白，其烈如火，燒人神魂，三碗叫人醉，五碗叫人倒。又有烈酒曰留仙，其味香醇，可勾仙人下界，可叫仙人常留，故曰留仙。這便是其中之一？”
“然也。”周晨搖晃著手中葫蘆，對烏力古笑道：“此乃太白。”
“我在上穀聽聞有此等烈酒，原本不信，畢竟給我吹噓的人也沒嘗過，沒想到現在真有機會品嘗。果然名不虛傳。”
“品嘗算什麼，去牽兩匹馬來，抱一桶回去，任你要微醺還是狂醉，皆隨心意。”
烏力古搖搖頭，輕笑著。“周公子，你不明白馬對鮮卑人的意義。放牧圍獵,馬是我們的夥伴。行軍打仗，馬是我們的戰友。祭祀長生天，馬是我們的圖騰。我們可能拿馬去換布匹鹽鐵或茶葉，那些是生存所需的物資，但不可能來換酒的。你將這些酒帶到我們的王帳處，或許有人會要。但在流風部……”
烏力古話沒說完卻意思明了，流風部消費不起如此美酒。周晨低頭不語，一絲落寞之色，在眼底泛起。千裡萬裡的跋涉，到此已實在走不動了。那雙凍得烏青發紫的腳，現在還沒有什麼知覺。若再叫夥計們上路，人心立時便散，還如何到得了他們王帳？難道真要降價？周晨不服氣。雖然一匹馬一桶酒依然很賺，但就是不想這樣。換個三十匹馬，回到鄴城，還有些籌碼，許還能與袁紹談談。但十幾匹馬，籌碼太小。
見周晨不語，烏力古也不再多說什麼，端起酒杯，細細品嘗起來。周晨狠灌一口酒，辣得心肝痛，心一橫，抱起開封的酒桶，直接到了族長的大帳。
“遠道而來的貴客，不知找我何事？”族長瞧著周晨，麵帶笑意。營地中的交易如火如荼，自己本族優先交易兩天，將好的貨物都挑了，自然高興。
“我有好酒，欲與族長分享。”說完倒出一碗，雙手奉於案幾之上。
族長端起酒碗，聞了聞，香氣直衝天靈蓋。烏力古又在一旁說著一通聽不懂的鮮卑話，讓族長笑顏更甚。淺淺嘗，細細品，族長越喝越上頭，一碗酒很快見底。即便辣得喉嚨痛，胸口似火燒，依然直要求周晨給他的酒碗續滿。而後又叫烏力古去整治下酒菜。不久一鮮卑婦人，用銅盤盛著一支靠羊腿獻上，族長用刀切著，邊吃邊喝。又給周晨分了些肉，招呼周晨吃。嘴裡還不時的發出類似‘爽利’的讚歎，引得烏力古不停咽口水。
這才是懂得享受的，邊吃邊喝，比自己精細多了，周晨心中暗道。下次身上還要帶些吃的才成，花生米就不錯。
當第四碗喝完，第五碗剛續上，族長趴在案幾上，已經醉得不醒人事。周晨看著碗中酒水，咧嘴一笑，抱起酒桶，回自己的氈包。剩下的酒水也從集市上撤下，隻等族長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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