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兒胡同,在東城諸多巷子裡並不起眼,唯一值得稱道的是,它挨著琉璃廠,這琉璃廠本是燒製琉璃瓦的官窯,自嘉靖年間修建外城,也就成了城區,至於官窯則搬去了門頭溝。
突然進了城,沒了營生,琉璃廠附近的百姓也不知做些什麼,恰好擴建重蓋了房子,有不少空餘,就以租賃為生,因其租金低廉,進京趕考的舉子們大都投在了這裡,文化人一多,琉璃廠自然而然的就成了筆墨紙硯一條街,除此之外,這兒的金石字畫買賣也是一絕,不乏那些個權貴富戶來這兒撿漏。
異寶閣,這座新開張不久的金石店因著經營不善,竟是另辟蹊徑,做起了茶館說書的買賣,三棟的樓閣,一二樓被改成了茶館,獨獨留了個三樓安置金石字畫。
可就是這樣的怪招,居然盤活了這家鋪子,不過也是該著,畢竟整個京城都在傳七劍,偏偏七劍隻在那幾個頂級酒樓或教坊司才有,要麼就得去天橋細雨樓,前者去不起,後者有些遠,這琉璃廠不近不遠的,又有文氣兒,來這兒這不正正好?
於是乎,本來素雅恬淡的琉璃廠,這些日子卻是紅火不已,周遭鋪子看的眼熱,但也沒辦法,誰讓七劍是小太保所撰,沒他的允許,區區一家金石店怎麼能請到說書先生,要知道七劍的原稿可不是話本,而是畫本,隻看不賣,一兩銀子一刻鐘,不能出墨軒閣三樓,每日限定三十人,且隻有持著小太保親筆簽字的木牌才能競選這三十人。
這樣苛刻的條件自然不是針對平頭百姓,而是那些紈絝富戶,這些人不缺銀子,缺樂子、麵子,這幾條還真對他們胃口,每日為這三十個名額可是花樣百出,平頭百姓看的樂嗬,自也是想看看這七劍到底是個什麼物什,這等情況下,這些個店鋪哪敢動什麼歪心思,隻好每日也是提籠架鳥,早早去占位置。
“……少俠才逃了豬無戒的攔截,急忙騎著麒麟就是奔逃,誰想天有絕路,眼前竟是出現一條百十丈寬、百十丈深的懸崖,遠遠看去,隻在雲霧繚繞內隱約瞧見對岸,少俠啊呀一聲,暗道莫非今日就是我的死期?
正驚駭之際,追兵將將趕至!”
聽到這兒,眾人俱是暗裡捏了把汗,尤其是角落處坐著的矮個男人和黑襖少年郎,
“師姐,少俠會沒事的吧?”
聞言,少年郎哪裡不知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隻笑著打趣道:
“你問的是這個少俠,還是那個少俠呢?”
矮個男人俏臉微紅,心下暗惱,氣哼哼的反譏,
“也不知是誰為了少俠和親親好師哥大吵一架,然後拉著人家跑出來!”
“渾說什麼!”
少年郎低呼一聲,湊滿矮個男人跟前,眸子裡滿是羞惱,
“我何時叫過他親親好師哥!抵多就是叫……”
“叫什麼?”
矮個男人一副詭計得逞的模樣,雙眼微翹,得意洋洋的道:
“彆以為我沒聽見!一根金簪就叫了好師哥,真要是三聘九禮,那不得是……”
“是什麼?”
忽然冒出來的黑瘦少年將二人嚇了一跳,見周遭眾人怒目而視,自知失態,連連拱手賠罪,這才坐下。
“二位客官,可還記得我啊?”
矮個男人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奇道:
“不對,你不是細雨樓的小夥計嗎?怎麼到這兒做了跑堂?”
“哎呦,我的爺,這可就小孩沒娘,說來話長了!”
眼見黑瘦少年故意作怪,一副長篇大論的模樣,少年郎急忙將其打斷,
“那就長話短說!”
黑瘦少年討了個沒趣,也不覺得尷尬,俯下身子低聲道:
“細雨樓掌櫃是我認得大哥,他說我得罪了醉金剛倪二大爺,不能在他那兒了,就把我送到了他結拜兄弟的鋪子,您二位也得小心,這醉金剛在京城街麵上可是有麵子!”
二人聽得這話,心裡同時咯噔一下,異口同聲的問道:
“將少俠如何了?”
“將少俠?他沒事!昨日你們走了之後,他又點了碗素麵,吃完等了好一陣才走。”
“沒事就好!”
二人對視一眼,皆是看出各自的慶幸以及遺憾,黑瘦少年瞧見二人這番患得患失的模樣,暗裡嘿嘿一笑,賤兮兮的道:
“對了,那位少俠好像說他是去什麼地方找什麼人來著。”
“找什麼人?!”
二人同時急切的問了一句,突覺不妥,才涼下去的臉頰又是燙了起來,黑瘦少年眼見有戲,故意輕聲清了清嗓子,裝作口乾舌燥之狀,二人會意,連忙為其倒了杯清茶,又將一盤乾果推到少年身前,黑瘦少年就著茶水連吃幾顆乾果,這才不緊不慢道:
“啊呀,見過兩次還不知二位叫個什麼,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湖人稱浪裡小白龍韋小寶就是。”
“什麼小白龍!我看是小黑猴兒才對!”
矮個男人忍俊不禁的打趣了一句,又略一拱手,
“在下沐平,這位是我的師……兄,方台,韋兄弟,久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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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仰!”
韋小寶亦是抱拳,眼珠子轉了轉,嘿嘿一笑,
“二位是女扮男裝吧?下次再扮的時候記得穿件臭點兒的衣服,就這一身脂粉味兒,隔著老遠就能聞到!”
二女微愣,心下又羞又急,眼見如此,韋小寶也不再多說,低聲道:
“將少俠向我打聽了泥兒胡同李老三家,二位女俠有所不知,這李老三頭前日子因著借印子錢被黑虎幫給害了,媳婦兒被麻癩子捉走,小女兒給賣了青樓,兒子賣了人販子,好在大女兒被山太歲救了,這大女兒孝順,當街攔了小太保的駕,訴了冤情,小太保爺爺那是何人?白虎下凡,揉不得沙子,帶人救了人家一家,還把黑虎幫給滅了,李家一家孤兒寡母的,沒了生計,就去了小太保府上伺候,家裡空了出來。
我當時就奇怪,問將少俠是不是李家的親戚,要是尋親可以直接去小太保府上,但看他那樣應該不是李家親戚,您二位說這怪不怪,他去一個空房子做什麼?”
二女又是對視一眼,俱是看出了各自的想法,於是又極有默契的看向了韋小寶,韋小寶哪裡瞧不出二人心思,嘿嘿一笑,
“我說,你們想去泥兒胡同?”
二女點頭,兩對眸子裡燃起了希冀,
“哎呀,我可是第一天上工,要是讓掌櫃的知道我到處亂跑,我這活計還做不做了,我那大哥還認不認了,不過嘛,”
說著,韋小寶故意頓了頓,右手伸出來食指與大拇指輕輕搓了搓,二女相視一笑,各自從懷裡掏出一小塊銀鏍子,
“二位大氣!咱走著!”
說罷,三人出了異寶閣,迎麵卻是撞上一夥人,為首的是位身著錦衣玉冠的公子哥兒,劍眉星目,唇紅齒白,後邊跟著的正是白寒鬆與蘇岡,邊上那個卻是昨日的俊俏男子,見到二女,眼底閃過一絲得意。
“大哥!”
“小公……子!”
英俊公子橫了眼二人也不多說,又是看向韋小寶,淡淡道:
“小兄弟,請問她們要去哪兒?”
“這……”
韋小寶麵露難色,看向二女,那知二女做了鴕鳥,低頭不言,英俊公子笑了笑,解釋道:
“小兄弟,她們都是我的妹妹,自己跑了出來,我這做哥哥的不放心,總得問個明白不是。”
“哎呦,那您這哥哥做的真是這個!”
韋小寶一邊比了個大拇指,一邊答道:
“二位女俠是要去泥兒胡同尋將少俠,後邊三位也是知道將少俠的。”
“將少俠?泥兒胡同?”
英俊公子眸光輕動,作日彙合後,白寒鬆和蘇岡就將細雨樓一事與他言說,他的第一反應是,此人是有意接近,可從後邊的事來看又像是萍水相逢,
“這樣大的本事,不知比起朱雀和玄武如何,若是底子乾淨,不知能否……”
做過一軍統帥的英俊公子很清楚,想成大事,就要廣納賢才,自己身邊的家臣忠則忠矣,可本事一個個的稀鬆平常,比起明教內的奇人異士真是天上地下,雲泥之彆。
“不把我放在眼裡,我也不能就這麼束手就擒!”
想起肚子裡那顆蟲卵,英俊公子的臉色驟然陰沉下來,直將韋小寶與兒女嚇得打了個寒顫,
“這……這位公子,是小的多嘴多事了,銀子還您,小的接著跑堂!”
“誒,給了小兄弟,就是你的了,左右我也無事,不如就前去拜會拜會,以謝昨日的相救之恩。”
見這錢賺得,韋小寶連忙將銀鏍子塞進懷裡,點頭哈腰的頭前帶路。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發,全然不曾注意異寶閣三樓有一對眸子一直注視著他們,
“魚,上鉤了!”
——
“公子,拐過去就是李家了,他們家要說也還行,雖然小點兒,可獨門獨院的,挺僻靜的!這兒泥潭多,狗屎也多,您留神腳下!”
因著英俊公子又給了一鏍銀子,韋小寶很是貼心的在前邊蹚道,畢竟這邊的路都是泥的,不少人在上邊隨意解手。
拐過彎來,果見一棟小院,小院遠處的角落裡賊頭賊腦的蹲著幾個人,英俊公子眸光微閃,抬手擺了擺,白寒鬆與蘇岡會意,悄悄從一邊摸了過去,見狀,韋小寶咬了咬牙,低聲道:
“公子,那幾個小的認識,都是山太歲手底下,山太歲和淨街虎是常常喝酒的兄弟,有個當內務府總管的老子,公子,這能彆惹事就彆惹事了。”
英俊公子笑了笑,將韋小寶扶正,又是往其手裡悄悄塞過一塊銀鏍子,
“小兄弟見多識廣,在下佩服,以後少不得有麻煩的地方,咱們兄弟可要好好處,好好處!”
“誒,您瞧得起小的!”
韋小寶將銀鏍子收進懷裡,伸手扶起英俊公子的一條手腕,小心向前走去,英俊公子也不拒絕,笑嗬嗬的走著,還未走出幾步,巷口倒飛出倆人,正是白寒鬆與蘇岡。
“不好!”
二人的本事英俊公子再清楚不過,收拾幾個地痞根本不是問題,現在卻被這麼打出來,來人必然不善,但他也不是常人,瞬間就冷靜下來,略一拱手,朗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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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哪位好漢,還請出來一見!”
“呦嗬!還有一個盤道的!謝大個兒,這是要敲你的悶棍啊!”
“敲悶棍?好啊,我就愛敲悶棍!讓老子看看,是哪個這麼懂事!”
叫罵聲裡,一高一矮兩個少年走了出來,手裡各持一條短棒,身後烏泱泱的隨著一群大漢,粗粗一看,怕是有百十號人,手裡都帶著六尺鐵皮哨棍。
“要遭!”
在京城地界出動百十人,還帶家夥,其身份不是高官就是勳貴,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英俊公子明白自己等人隻是來打個前哨,正主還在後邊,要是正主沒來,他們先惹了事,便是死了也活該,為今之計隻有一條出路,息事寧人,當下也不廢話,上前一步,躬身行禮,
“是我有眼無珠,惹了二位公子,要打要罰任由二位,不管我這二位長輩的事。”
“呦,還挺講義氣!馮爺爺我就喜歡這講義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