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
又一個淒厲的呼喊如疾風般卷入,幾乎要刺破大廳的窗紙!
第二名信使幾乎是緊隨著前者的尾音撲進了大廳,動作比前一人更顯狼狽——頭盔歪斜地掛在脖頸上,係帶斷裂處還沾著暗紅的血漬,滿臉泥汙混著汗水衝刷出幾道溝壑,連甲胄的鱗片都磕碰得外翻。
他甫一站定便踉蹌著跪倒,胸口劇烈起伏,氣都喘不勻,卻死死攥著懷中的竹筒,仿佛那是救命的浮木。
“飛……飛流渡口……趙天嘯統領親發……八百裡加急!”他強吸一口氣,喉結劇烈滾動,聲音帶著巨大的驚惶,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
“金陵方向水軍……近五日異動極其頻繁!沿岸七個哨所都觀察到……大批漕船改走北岸水道,船頭包鐵,艙麵堆著蓋得嚴嚴實實的糧草輜重,晝夜不停地沿江北運!目的地……疑為我飛流渡口方向!”
“更有偵騎冒死泅渡抵近,回報說秦軍水寨戰船集結了不下三百艘!大小樓船首尾相接,帆檣如林!兵士調動頻繁,夜裡燈籠火把亮得能照見水麵的魚,晝夜不歇地演練登岸陣型……”
信使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般的顫音,“恐、恐有即日大規模強攻渡口之勢!趙統領已下令全軍戒備,十二座炮位日夜不離人,連夥夫都抄起了菜刀!請大人……速示下!”
飛流渡口也要開戰了?!
轟!
消息如同兩道炸雷,在眾人腦海中同時炸響!東線陳國大軍在宿將張遼統領下意圖穩守反撲,西線秦軍水師又磨刀霍霍直撲這處連接南北的戰略咽喉!
兩麵受敵!東西夾擊之勢,已成!
廳內死寂一片。
隻有燭火在驟然凝滯的空氣中劇烈搖曳,焰苗像是被這無形的磅礴壓力擠壓得矮縮下去,光線忽明忽暗,在攤開的牛皮地圖和眾人緊繃的臉上投下跳躍不安的影子。
空氣粘稠得像化開的油脂,幾乎讓人無法呼吸,每一次吸氣都帶著鐵鏽般的腥氣,壓抑得心臟狂跳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娘的!怕他個鳥!”
一聲怒吼驟然撕裂死寂!
身材魁梧如鐵塔般的神機營統領牛大,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實木桌角上!
碗口大的拳頭砸得整張桌子都晃了晃,擺在桌邊的硯台險些翻倒,指關節瞬間充血變白,又迅速漲成青紫色。
他甕聲甕氣的怒吼震得房梁簌簌落下微塵,在燭火裡打著旋兒:“神機營那邊的彈藥昨天剛運到!新鑄的‘沒良心炮’管子亮得能照見人影,弟兄們擦得比婆娘的銅鏡還上心!正好讓這幫兔崽子開開葷,拿張遼那老烏龜的龜殼試試斤兩!”
他唾沫橫飛地拍著胸脯,甲片碰撞得哐哐響:“我倒要看看,是他們的石頭城牆硬,還是咱們的鐵疙瘩開花更響!管他什麼東西夾擊,來一個轟一個,來一對轟一雙!”
赤忽沒有說話,隻是緩緩咧開了嘴,露出一口被風沙磨得森森發白的牙齒。
他那雙深陷的眼窩如同草原深夜裡的寒潭,此刻卻閃爍著發現獵物的頭狼般的凶戾光芒,原始而殘酷。
布滿老繭的手掌像是黏在了腰間彎刀冰涼的刀柄上,一遍遍地、緩慢而有力地摩挲著,低沉的聲音像砂紙摩擦粗石,帶著草原人特有的喉音:“草原的鷹,叼走的從來是活蹦亂跳的山羊。隻有那些懦弱的土狗,才隻敢對著啃過的骨頭撒尿。”
“來硬的?正好!”他猛地攥緊刀柄,指節發白,“長生天養出來的兒郎,生來就不怕硬骨頭!打爛了,嚼碎了,吞下去就是!讓秦陳的狗崽子們,嘗嘗草原風刮過的刀子有多快!”
那聲音裡的嗜血渴望幾乎凝成實質,讓旁邊的文書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然而,崔琰的神情卻異常地平靜下來,甚至比剛才更加平靜,如同風暴中心那片詭異的低壓區。
他深邃的目光沉凝在地圖上,指腹仿佛沾了無形的墨跡,沿著幾條重要的交通路線快速滑動——從標注著“我軍根基”的臨淄,到張遼據守的上穀關,再到秦軍虎視眈眈的飛流渡口,軌跡精準得如同尺量。
他像是在梳理一盤混亂的棋局,又像是在測算著某種無形的張力界限,眉頭微蹙,下頜線繃得筆直。
最終,他的手指在上穀關以北、代州以南的一處峽穀位置穩穩釘住。那地方兩側標注著鋸齒狀的線條,顯然是陡峭的高崖。
“張遼此人……”崔琰開口,聲音不高,卻瞬間壓下了牛大和赤忽的躁動,帶著一種洞悉對手心思的了然,字字清晰,“老成持重得近乎刻板。他既已退守上穀關這等天險,下一步必定且唯一會做的選擇,便是——‘守’!”
他刻意加重了這個字,如同在宣判某種必然的定律,指尖在地圖上重重一點。
“他會廣布精銳斥候,在關前百裡織一張密不透風的監視網;他會驅使民夫,甚至不惜讓自己手下疲憊的兵卒連夜趕工,瘋狂挖掘壕溝,深的能沒過馬腿,淺的也藏得下尖刀,再堆積土牆,把本就險峻的上穀關打造成一隻插滿尖刺的超級刺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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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琰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他的目的清晰得如同擺在案上的地圖——耗!”
“耗光我軍銳氣,耗光我們新得青州尚不穩固的人心,耗光我們隨軍攜帶的糧草輜重!”
他抬眼,目光如冰錐般掃過麵露急切的牛大和戰意沸騰的赤忽,語氣沉重如千鈞鐵砣,
“他躲在烏龜殼裡,就是等一個時機——等西線秦軍對飛流渡口發起猛攻!隻要飛流渡口告急,我軍必被迫分兵回援,或至少陣腳動搖!那時,就是他這隻縮頭烏龜探出毒刺之時!前後夾擊,我軍顧此失彼,敗亡……可期!”
崔琰的聲音陡然轉厲,冰冷如塞外寒鐵:“我們若被其挑釁激怒,一頭撞向那布滿滾木礌石的城牆壕溝,強攻他的堡壘……傷亡慘重是必然,銳氣被挫更是致命!
而這,正中了張遼的緩兵之計!更會把一個天大的破綻,拱手送入蠢蠢欲動的秦軍口中!我們攻城流的每一滴血,都會化作秦軍將來進攻時踩踏我們的靴印!”
“那……那咋整?總不能乾看著他招兵買馬挖壕溝吧?!”
牛大瞪圓了眼睛,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蒲扇大的手掌在大腿上搓來搓去,甲片摩擦得沙沙響。
崔琰眼中驟然掠過一絲不容置疑的銳利光芒,猶如烏雲密布的天際突然劈下一道驚雷!
他果斷地一指地圖上剛才定住的峽穀:“硬拚?智者不為!”
“我軍在青州之戰中速勝,但並非無損。兵卒疲憊需要休整,繳獲的軍需得整合改編,主公頒布的新政更需時間落地生根、爭取民心。此時強攻一座穩如磐石的雄關,是本末倒置的愚蠢!”
他的語速加快,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力,“牛大統領率神機營一部,赤忽率五千草原精騎,即刻引軍出臨淄!目標——上穀關!但並非攻城!”
“牛統領,你部駐紮關前三裡處的高地!”崔琰轉向牛大,眼神銳利如刀,
“用‘沒良心炮’給我轟!專挑他們早上埋鍋造飯時轟,讓他們吃不上一口熱食;晚上哨兵換崗時轟,讓他們連打盹都不敢閉眼!
目標就是他們的工事、關前道路、營門口!不必追求摧毀,隻要讓他們日夜不得安寧!讓他們吃飯吐石子,睡覺聞硝煙!讓張遼和他的兵,永遠提心吊膽!”
他頓了頓,語氣陡然嚴厲:“但記死一條——絕不允許擅自靠近關牆百丈!違令者,斬!”
“赤忽統領!”崔琰轉向草原將領,“你的草原兒郎,給我分作百人隊!輪番在關前曠野上來回奔馳,揚起漫天塵土,讓他們看不清我們的虛實;
吹響你們最刺耳的號角,驚得他們的戰馬夜不能寐!靠近他們的壕溝便以角弓拋射箭矢,撩撥得他們心頭發癢卻不敢出關!”
“若有小股巡哨或斥候膽敢越關探查,務必斬殺!”他加重語氣,“你們的任務,就是織一張巨大的無形鐵幕,將整個上穀關嚴嚴實實罩起來!
不許一個蚊子飛出關來刺探我軍青州虛實!關內陳軍膽敢出關一步,無論多少,立刻截殺!把他們通通摁回那烏龜殼裡!但同樣——不許攻城!”
“是!”牛大和赤忽齊聲應諾,雖然未獲攻城之令讓他們稍有不甘,但這騷擾、封鎖、疲勞敵人的戰術,卻正中他們各自所好,又明確避免了強攻的巨大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