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塘的水腥氣,混雜著泥土腐敗和人群汗臭,沉甸甸地壓過來。
周朔的步子猛地釘在原地,仿佛被無形的鞭子抽打。
方才信步田園的閒逸蕩然無存,眼前隻有那口散發著死亡濕氣的豬籠,和籠中那個無聲無息、蜷縮如破布的身影。
豬籠粗糲,深褐色的竹篾上沾著暗紅的血汙。
籠內婦人散亂的黑發混著汙泥和乾涸的暗紅血跡,貼在蒼白得毫無人色的臉頰上。
她的粗布衣衫被撕扯得襤褸不堪,裸露出的皮膚上,新舊傷痕縱橫交錯,暗紫的淤青、結痂的鞭痕、還有幾道新鮮的、皮肉翻卷的血口,正緩緩滲著血珠,一滴一滴,砸在籠底的爛泥裡。
她雙眼緊閉,隻有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胸膛起伏,證明她還吊著最後一口氣。
“娘!娘!你們放了我娘!我娘沒有!她是清白的!”小女孩的哭嚎撕心裂肺,像一隻被踩斷了腿的幼獸。
單薄小小的身子,痛紅的臉頰,臉頰上還殘留鮮紅的巴掌印。為護母堅定中帶著淚痕的眼神,看得讓人心疼!
她小小的身體死死扒在豬籠粗糙的竹篾上,細嫩的手指被尖利的竹刺劃破,血混著淚水往下淌。
她徒勞地搖晃著那沉重的牢籠,對著一個須發皆白、身著綢衫、拄著烏木拐杖的老者——顧氏族長——拚命磕頭,小小的額頭在冰冷的泥地上撞得一片青紫。
“族長爺爺!求求您!顧二癩子是胡說!他調戲我娘被我娘用柴刀砍跑了!他頭上還流著膿呢!我娘怎麼會看得上他?田地!家裡的田地都給你們!求你們放了我娘!”
也許是聽到小女孩的求饒聲音,豬籠中的女子幽幽醒來了,用沙啞的聲音微弱的喊道,“小小,快走!彆管娘,他們不會放過你的,快逃去青州府找周朔大人,他…”話沒說完就又暈了過去。
“娘…你彆死!彆丟下小小…小小害怕!”小女孩哭喊著,真是聽者傷心,聞者流淚。
然而那顧族長麵無表情,渾濁的老眼掃過女孩,如同看著一隻礙事的螻蟻。
村民們也一臉漠視,麵色麻木,見怪不怪,顯然不是第一次發生此事。
顧族長枯瘦的手指在烏木拐杖龍頭處緩緩摩挲,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陰冷權威,穿透了人群的低語和風聲:“族有族規,家有家法。淫婦私通,鐵證如山,顧二癩子已畫押認罪。沉塘,是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容不得你這黃毛丫頭置喙!”
他眼皮一抬,渾濁的眼珠射出寒光,“來人!把這妮子給我拉開!時辰到了,送這敗壞門風的東西上路!”
兩個精壯漢子應聲而出,臉上帶著一種譏諷的凶狠。他們像捉小雞一樣,輕易就攥住了小女孩細瘦的手臂,粗魯地將她從豬籠上扯開。
女孩的哭喊瞬間變成了絕望的尖叫,雙腳在泥地上蹬出淩亂的痕跡,小小的身體在空中徒勞地扭動掙紮。
“不——!放開我!娘——!”她的聲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
豬籠被那四個抬著的漢子重新抬起,繩索繃緊。
渾濁的塘水近在咫尺,水麵倒映著圍觀村民或麻木、或興奮、或躲閃的臉,也倒映著豬籠裡婦人慘白如死的麵容。死亡的腥風撲麵而來。
就在豬籠即將被拋入深水的瞬間,一聲炸雷般的斷喝平地而起:
“住手——!”
這聲音並不如何尖利,卻帶著一種金鐵交鳴般的穿透力,硬生生劈開了塘邊的喧囂與哭嚎,震得所有人耳中嗡鳴。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人群猛地一靜,所有的目光,驚疑、好奇、甚至帶著點看熱鬨不嫌事大的興奮,齊刷刷循聲射來。
隻見小徑上大步走來兩人。
當先一人身著洗得發白的灰布短打,身形挺拔如鬆,麵容沉靜,眉宇間卻凝聚著一股山雨欲來的煞氣,目光掃過豬籠和哭嚎的小女孩時,銳利如刀,幾乎要刺穿人心。
正是周朔。他身後的吳風,雖也穿著尋常布衣,但那緊繃的身形和鷹隼般警惕掃視四周的眼神,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剽悍。
顧族長那滿是皺紋的老臉瞬間沉了下來,如同蒙上了一層陰翳。
他渾濁的眼珠上下打量著這兩個不速之客,尤其是周朔那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和沾著泥土的布鞋,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爬上了嘴角。
他手中的烏木拐杖重重一頓,敲在泥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帶著一股倚老賣老的倨傲:“哼!哪裡來的外鄉後生?竟敢在我顧氏宗祠門前,管我顧氏的族務?看你年紀不大,莫要不知天高地厚,惹禍上身!速速離去,老夫可當沒看見!”
周朔恍若未聞。他的目光死死鎖在豬籠中那婦人身上,掠過那些刺目的新傷舊痕,最終停留在她襤褸衣衫下幾道顏色異常鮮紅、邊緣甚至微微腫脹的鞭痕上。
那絕非幾日前的舊傷!他的眉頭擰成了死結,心頭的疑雲和怒火如同滾油般翻騰。他邁開步子,徑直朝著豬籠走去,目標明確,步伐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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