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飛華注塑廠夜以繼日地生產,此時正是飲料等快消品的旺季,廠裡的訂單排到3個月以後了。
吳鎮也好幾天沒去靠山黃村了,上一次黃靜來給他送了一罐蝦醬,兩人隻站在廠區大院裡的樹蔭下說了一會話。廠裡這段時間工期緊,按產量計提的維修工資,吳鎮這個月可以拿到5000塊錢了。然而,他想到黃靜父母那天晚上在酒桌上說給大舅聽的那些話,說要娶她家小靜子必須市裡有套房。
吳鎮就感覺這比廠裡趕工期還緊張,想想即使每個月都有5000塊錢的工資,不吃不喝一年才6萬,而現在市區一套房得10萬以上了。所以黃靜父母提出的市區有套房的標準,那是跳起來也夠不著的。除非埋頭苦乾兩年後再娶黃靜,可是他們又如何能等兩年呢?而兩年後的房價也不知道漲到天邊的哪個角落了,隻有仰天歎氣吧。
那天晚上回來後,趙大舅跟吳鎮說了半天話,說花錢娶老婆是天經地義的。但小黃是養女,她爸媽真實的意圖就是拿到一筆錢。現在他們一開口就讓你在市區買套房,你買不起,那你就拿出十萬塊錢,然後討價還價,所以看這架勢,你要順坡下驢。等有點錢了,先悄悄地把市裡房子定了。到時候沒錢了,她爸媽還能怎樣嘛,畢竟錢花在房子上的,也隻好認了。
趙大舅的點撥,讓吳鎮豁然開朗,他也想到如果隻是在車間裡做一名機修工,即使滿打滿算,乾一個月工資也就5000,不及業務員一單提成,所以他決定跟亞飛去跑市場。
吳鎮感覺現在一切都太快了,結婚早已不再是以前的兩個人拍張照片,在家辦一桌酒席就算結婚了。尤其追不上的是房價,手裡的錢本來想全款,後來變首付,本來想三室一廳,後來兩室也夠用了。感覺房子看著看著就變小了。
現在結婚首先得市裡有套房子,至於“三金”彩禮的費用更是漲的沒邊沒沿。在經濟壓力下,他無論如何也要趁年輕,跑業務,掙大錢呀!
當大表哥看到吳鎮的轉崗申請後,本來是不同意的。但想到吳鎮這個農村長大的小老表,有種少年吃儘苦頭的韌勁,最可貴的是他學曆在廠裡最高,如果做業務也許能帶動銷售上的學習風氣,於是就批準了申請。
飛華的業務員,除了鄭亞飛和吳鎮外,還有老錢老趙小孫一幫人,而那些人名義上在飛華上班,實際上也賣其他家貨,市場在他們手裡。當飛華的價格有優勢的時候,就會拿飛華的產品,這些早已不算秘密了。
吳鎮跟亞飛跑了幾天後才發覺飛華注塑廠沒有想象的那麼大,在家他隻是看到大舅像個超級大管家,他跟在後麵也感覺良好。如今,吳鎮跟著亞飛跑市場,才發覺飛華廠實在太普通了,甚至微不足道呢。飛華的市場既有自主業務,又有外包業務員。外包業務員是責任義務都很模糊的個體存在,外包業務員之間互相不聯係,但跟飛華計算提成時又團結一致談提成比例。
原來飛華隻是外表光鮮,實際也有一大堆難題呢!
二
這周,亞飛決定帶著吳鎮去見一個重點客戶,出發前他交代吳鎮,要放開了跟客戶談,就當客戶是老朋友,無關緊要的話隨便說,輕飄飄的玩笑隨便開。吳鎮覺得亞飛好像有什麼話憋著沒說,但也不好問太多,終於坐在大巴車上,吳鎮還是問了亞飛,以後業務有什麼調整嗎?亞飛想了想說,肯定調整,但具體還不好說,要看你能力了。
“有些是我自己開發的業務,姐夫沒介入的,要好一些。”
亞飛這樣一說,吳鎮就有些明白,但牽涉到業務歸屬的敏感話題,隻好不再提。反正出差了,先放心大膽地做業務就是,敏感的話題也是牽涉到利益的話題,隻要心裡有數,他想著跟在亞飛後麵,總不會吃虧的。
下午他們到了大彆山下的一家礦泉水廠,吳鎮信心滿滿地跟在亞飛身後,注意觀察著亞飛的溝通,雖然繁瑣,卻也稀罕。
他跟著亞飛走進水廠大門,深紅色的大理石門柱是一種說不上來的大而無當,顏色怎麼看都很俗氣。廠門口迎麵是一個巨大的水桶模型,一看便知道是桶裝水廠,水桶上麵寫了三個大字的商標:“竹根水”。
大彆山下的竹根水是山民從小喝到大的,所以取名竹根水消費者更容易接受,而水廠也就叫“大彆山竹根水有限公司”。
門衛早就是亞飛的熟人了,亞飛一進門就遞上一根煙,門衛微笑著接過煙放兩人進去,都不用登記。
一樓采購部負責人見鄭亞飛過來,熱情的招呼客人坐下,亞飛顯的很熟絡,客客氣氣的給對方敬煙,打招呼。
對方負責人是個中年發胖的男人,辦公室裡不斷有人進出,不是過來找簽字,就是來彙報采購信息。
吳鎮和亞飛坐在辦公室靠窗的沙發上等,吳鎮盯著男人看,好像在哪裡見過,卻又記不起來。
半個多小時後,這個貌似熟悉的男人才停下來抱歉地解釋說,今年業務忙,這個夏天車間一直在加班。最後又問要鄭亞飛今天過來什麼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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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亞飛連忙欠身對男人說:“毛科長,是這樣的,今天過來主要是帶新同事回訪老客戶,順便看看能不能給點貨款?”
吳鎮聽到亞飛說“帶新同事回訪客戶”時,便站了起來,他本想跟毛科長打個招呼,但毛科長隻瞟了他一眼。他又聽亞飛說了貨款的事,於是開玩笑地說:“哦,明白了,你帶了一個大漢,直直地站在我辦公室裡要賬,這不給也不行啊”。
說完哈哈大笑起來,亞飛連忙讓吳鎮坐下,而毛科長的玩笑,也讓吳鎮一下子輕鬆起來。然後瞬間想起來,毛科長來過飛華。隻見毛科長又說:“回頭我問問財務吧,這個月用量比較大,看看能不能想辦法安排一點。”
亞飛連聲感謝,吳鎮倒覺得毛科長很會說話。他傳達的意思是他負責進貨,但結賬還是財務統一協調,並且他跟供貨方一樣,願意幫著找財務催要貨款呢。
又過了一會,毛科長終於把簽好字的人打發走了,一抬手腕看看時間,說:“中午了,就在這裡吃飯吧?”
吳鎮習慣地客氣著推辭,沒想到亞飛卻坦然地說,那就聽毛科長安排,恭敬不如從命了。
毛科長出了廠區往熱鬨的商業區方向走,他回頭告訴亞飛,讓他們倆在廠門口等就好了,一會有車來接他們去飯店。
亞飛雙手抱拳表達著感謝之意,連聲說好的。吳鎮看到毛科長推著一輛自行車出門走幾步,然後一翻身騎上去,慢慢消失在路口。吳鎮怎麼看都覺得他像是三十年代的上海灘特務,騎著叮當咣當的二八大杠先去踩點了。
這時吳鎮才問亞飛毛科長來過飛華吧?亞飛點頭說來過,姐夫在皇家大酒店請他吃的飯呢。吳鎮恍然想起,但又記不得那天在皇家大酒店裡的任何人和任何事了。
吳鎮覺得業務做的好,都有一張大眾臉譜,臉色紫紅,像是熬夜;大嘴巴,除了喝酒還擅長高談闊論;厚厚的眼袋墜在眼眶下,拉得眼睛睜不開,但眯縫的眼睛中卻透出洞察人性的光來。吳鎮再次想到電視劇裡軍統特務站長也是這模樣。
三
吳鎮和亞飛兩人坐進一輛小汽車裡,駕駛員帶著他們去了市區的迎賓大酒店。吳鎮才想起迎賓特曲就是這裡生產的名酒了,沒想到還有這麼個名號的大酒店。
二樓的包廂裡,早已坐著毛科長和另外一個中年人在說說笑笑,見吳鎮和亞飛兩人進來,他伸手介紹著另一位矮胖的中年人,說這是財務李科長。亞飛立馬去跟李科長打招呼,又恭敬地遞上煙。李科長一嘴黑牙,嘴上叼了一支,手裡又夾著一支,笑眯眯地跟著亞飛打招呼。
酒店的菜肴豐富實在,一大盤的紅燒土公雞,單是那油亮亮的粗雞腿都是吳鎮少見的,然後是大魚頭燉豆腐,和老鴨湯煲。裝修精致的包廂是一種豪氣的奢侈,讓吳鎮感到就是這樣的派頭他們至少也在談個“小目標”。
毛科長指著魚頭豆腐,熱情地邀請兩位遠道而來的客人嘗嘗八公山的豆腐。天下豆腐自八公山始嘛!
鄭亞飛嘗了一口說:“我們老家也有豆腐,感覺豆腐到處都一樣。”
李科長調侃地說道:“老豆腐、嫩豆腐,不過是黃豆磨出來的。老女人小女人,燈一關都一個樣。”說著用公勺舀過來倒入碗裡,撅著嘴吸溜一口湯,一臉貪孌後的滿足。大家覺得李科長就是在表演小品了,不時地仰頭大笑。
吳鎮也就徹底放鬆下來,他覺得這種人放在財務上不腐敗都對不起他這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