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師長本來是不想來的。
或者說,他本來都不知道,今天是小學和育紅班的學生們學農的日子。
還是餘政委提起自己閨女今天要去學農,他才知道。
要是彆的事情,王師長聽過也就算了。
但偏偏是學農。
王師長家在解放前也是窮苦老百姓,或者說,那時候很多當兵的都是家裡窮得吃不起飯。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
王師長還沒滿十六,就因為餓肚子帶著村裡一幫小夥伴去報名參軍去了。
用當時他們的話說,與其窩窩囊囊餓死在家裡,不如到戰場上拚一把,要麼吃飽了飯光宗耀祖,要麼吃飽了飯戰死沙場,怎麼都不虧。
就抱著這種一定要吃飽飯的信念和比普通人稍微好一點的體格和腦子,王師長一路從一個小兵奮鬥到了如今。
隻是彆看他現在是師長了,在外人看來,是首長了,住的是樓房,陽台上還都是盆栽,鬱鬱蔥蔥,出入還有車接送,很有派頭。
但秦連峰家院子裡的花盆裡種的是花。
王師長家陽台上的花盆裡,種的卻是蔥,韭菜,蒜頭和辣椒,要不是怕影響不好,他都想在樓房邊上的空地上開一塊地出來。
他媳婦兒金小芝總說他是有福不會享。
他卻覺得自己是不忘本。
以前不知道學農也就算了,這次知道了,剛好今天還不忙,這不去看一眼,都對不起自家陽台上種的蔥。
隻是,這麼大動乾戈過去也不好,王師長看了眼身旁的老搭檔,果斷把人拉起來。
“走,好久沒見小侄女兒了,剛好今天去見見。”
他們來得實在是太過突然,沒有提前通知,等校長知道的時候,兩個人都已經快走到學生們學農的地方了。
校長都驚了。
這個時候,再找人去提前通知,也來不及了。
他隻能一邊帶著幾個老師跟過去,一邊在腦子裡不斷回憶,今天負責帶孩子們來學農的老師都是誰來著?平時勤快嗎?
王師長不知道校長的擔憂,或者說,他會不提前通知就來,本身也是想看看,在沒有提前準備的情況下,學生和老師們學農到底是什麼狀態。
他不希望這種事最終隻落得一個形式主義。
餘政委倒是還拍了拍老校長的肩膀:“放心,我……”
話音還未落,王師長一聲“好”就直接打斷了他的聲音。
餘政委下意識循聲,快走了幾步看過去。
就見不遠處不算大的地皮上,大人小孩乾活乾得熱火朝天,有幾個年輕老師還唱起了勞動號子和紅歌。
大人小孩兒的歡笑聲,唱歌聲彙聚到一起。
伴隨著激昂的勞動號子,餘政委就看著老師們手裡的鋤頭釘耙揮舞得像是要飛起來一樣。
孩子們也是拔草的拔草,撒種的撒種,澆水的澆水。
臉蛋被曬得紅撲撲,卻一個個眼睛閃閃發光。
這活脫脫就是“學農”這項活動最好的樣子。
餘政委看了都心裡熱乎乎的。
拍拍老校長的肩膀:“好你個老小子,剛剛那是演給我看的吧?”
老校長心裡也是鬆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這些老師今天怎麼會乾得這麼起勁,但不妨礙他心裡高興啊,嘴上還謙虛:“哎呀,他們還是年紀輕,不會乾活,你看看,這地翻得都不對,還有那個水,都澆多了……”
餘政委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
王師長擺擺手:“誒,不能這麼說,這些老師們大多不是農村出身,這些孩子很多也沒下過地,能乾成這樣,已經很好了,重要的是,大家沒把學農當成一個形式主義,隨便乾乾交差了事……”
王師長一通長篇大論,洋洋灑灑。
好不容易結束了,還沒完。
他一揮手:“走,咱們走近了仔細看看。”
彆人也就算了,反正育紅班的小朋友們大多都不認識王師長和餘政委,連小學校長都沒見過幾次。
育紅班的老師們或許見過。
但一幫孩子們擠在跟前,嘰嘰喳喳的,就算是腦子裡閃過一絲猜想,也很快就拋在腦後了。
不管是什麼人,反正跟她們應該沒什麼關係。
王老師把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事情上來。
“……你說讓我們給你們稱一下拔下來的草的重量?這是要乾什麼?”
顧鑫把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王老師哭笑不得:“怎麼能拿學農打賭。”
顧鑫和喬建國還是很理直氣壯的。
“比誰乾活乾得多,總比我們比打架誰更厲害好吧?”
他說著,還鼓著臉看了眼對麵的趙強和王勇。
眉間微微皺起。
心裡一絲不對勁飛快劃過。
但很快,他就被身後突然傳來的一道洪亮的聲音轉移了注意。
“不錯,都是新社會的大好二郎,比打架不如比乾活!我來給你們稱!”
“王師長……”王老師都驚呆了,手忙腳亂,一時都不知道該做什麼好。
顧鑫眼睛盯著麵前的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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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然沒見過這個叔叔,但他在家裡也聽爸爸說過,知道“師長”是爸爸的領導。
爸爸已經很厲害了。
那爸爸的領導,肯定更厲害!
他簡直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典型代表:“好!王叔叔,我看您一身正氣,肯定靠譜,一切都交給您了!這件事事關我們幾個的尊嚴,一定要公平公開公正!”
人小,膽子不小。
王師長皮膚黑,國字臉,幾十年來習慣了在戰場前線拚殺,一身肅殺之氣,連他自己的小侄子每次見了他都害怕得直哭,不肯讓他抱。
這幾年,他久居幕後,渾身的氣質也沉澱了一些,沒那麼淩厲了。
但還是很少有小孩兒會主動跟他撒嬌說話。
這還是第一回有這麼丁點大的孩子這麼跟他說話。
王師長看著小孩兒,眼裡滿是笑意:“行!我絕對公平公正,不偏袒任何一個人。”
說話間,就有人很有眼色地去推來一台磅秤。
王師長擼起袖子,就去抱堆在路邊的草堆。
老校長和其他幾個老師一看急了,還要去幫忙。
被王師長一下攔住了。
“不用你們,人孩子說了,是看我靠譜,才拜托給我,你們幾個一看就沒我靠譜,可彆讓我失信於人了。”
一番話,說得老校長都哭笑不得。
但王師長都這麼說了,他們幾個還非要插一手進去,反倒顯得他們不識趣兒。
還是餘政委開口安排:“老校長,你帶兩個老師去幫忙把磅秤上稱好的草堆運下來,這總不會影響稱重了。”
“再來兩個人,把遠一點的草堆運到這裡來。”
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
喬建國不在乎到底是一個人來稱,還是幾個人一起稱。
注意力一直集中在磅秤的遊砣上的數字。
在他心裡,顧鑫剛剛完全是為了給他出頭,才跟趙強王勇他們打了這個賭。
要是自己和顧鑫拔的草重量比不過對方,那就他來認這個軟腳蝦的名頭,堅決不讓顧鑫弟弟替自己承擔!
也不知道是不是言出法隨。
喬建國還真看著趙強王勇他們那一坨草堆的重量逐漸逼近自己和顧鑫的了。
到最後還剩下最後一堆草沒稱的時候,兩者之間就隻差三斤多一點了。
他咽了口口水,看了眼那最後一堆草。
這裡麵有三斤嗎?
他想著,感覺心臟都快從嘴巴裡跳出來了。
倒是顧鑫沒太看重這個。
比起結果,他更享受過程。
剛剛跟喬建國一起拔草的過程很開心,哪怕讓他最後承認自己是軟腳蝦,他也頂多是不開心一小會兒,不會太放在心上。
他的眼神一直在左右亂看。
就在還剩下最後一堆就要稱完趙強王勇那一堆草堆的時候,人群邊上的餘政委提了一句:“既然都稱了,不如把孩子們拔的草都各自稱一下,評出個一二三等,由咱們部隊給個表彰或者是獎狀,作為鼓勵,怎麼樣?”
雖然是問句。
但在場人都知道,一般情況下,餘政委提出來的建議,王師長大概率都會采納。
果然,雖然額頭曬出了點汗,但王師長還是點點頭。
“行!我來搬!”
又笑著道:“還彆說,你們這學農真是辦得像模像樣,四個育紅班的孩子,都能拔這麼多草,這一整塊地皮都清理乾淨了吧?真是沒糊弄。”
下一代孩子這麼認真,重視種地,王師長心裡隻有高興的。
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磅秤或者是王師長他們身上。
隻有顧鑫左右亂看,一下子就看到了人群中,仿佛眼神有些躲閃的王勇。
顧鑫:“???”
給彆人也稱一下重量,王勇為什麼害怕?
因為這個發現,他的注意力一下收回在王師長剛準備抱著往磅秤上放的草堆上。
這是趙強王勇他們拔下來的最後一堆草了。
就在所有人尤其是喬建國和趙強的緊張注視下,小小的砝碼放上去。
“砰”的一聲,遊砣瞬間掉下來,砸在鐵製的架子上。
嚇得喬建國心臟都突的一下。
王師長笑了一下:“不到五斤。”
他說著,一點點調試著遊砣上的標尺。
不到五斤!!
、喬建國一聽就更緊張了。
手緊緊攥成拳頭,眼睛眼巴巴地盯著遊砣,在心裡默念:三斤!三斤!三斤!千萬彆超過三斤!!
與此同時,顧鑫越是觀察王勇,心裡就越是覺得不對。
他眉間都因為太過認真而微微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