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麟的心思又回到差事上,寧王的府第如何關他甚事,緊走兩步,跟上胡濙,說剛才的感覺:“寧王接待大人,我們由幾個門人、侍衛陪著,倒也隨意。怎麼著也得是自來熟,套需要的話,海聊了一大陣子,也沒有個和尚道士來訪過的蛛絲馬跡,在下估摸著‘他’也不會到這來。”朱祥、蘇喜兒跟著附和。
胡濙跨上馬背,一句話沒說。以寧王的睿智和精明,他是絕不會收留建文的;即使建文真的來過,以他寧王“善謀”的頭腦,也不會把一個危險人物留在身邊。何況二人還有過節。當年燕王起兵,建文召寧王回京,寧王知道,回去也沒好果子,根本不奉詔。今天又怎麼會走到一起呢!隻是,寧王的放馬撒歡,今又故作老態,的確有點過。像蟄伏的冬蟲盼著來年的春光,韜光養晦,深藏不露,讓皇上放心,本無可厚非,可過了,還真不一定放心。轉念一想,若站在寧王的角度,麵對一個精明、多疑又雄心勃勃的皇帝,既要好好地活下去,又不願醉生夢死,虛度大好的時光,也隻能這樣。鑽進故紙堆,對碩儒學士都是個難題,可寧王也一樣的出彩,實為絕好的明哲保身之道。
胡濙在江西逗留了三個多月,去了布政司和各府州縣,微服去了滕王閣,景德鎮、鄱陽湖和廬山以及一些不大的寺院,終是一無所獲,但他並不氣餒,意氣風發,帶著眾人奔湖廣而來。雖然很怵長沙那個驕橫跋扈的穀王,但無論出於禮節還是密命,都不能不見。不滿三十歲的穀王朱橞天生就是個不安分的人。他洪武二十四年封王,因宣府古稱上穀,因而封穀王,洪武二十八年就藩,十幾歲的毛頭小子,還不知怎麼施展自己的拳腳呢,燕王和建文就打了起來,因打開金川門,為燕王順利入京立下大功。改封長沙後,從此居功自傲,不可一世。
朝廷命使,皇上欽差,又傳胡濙受有密命,穀王倒也沒敢難為,隻是安排在黃昏晉見,胡濙不解,還是禮節性地拜見了,送上禦書,說了些噓寒問暖的周旋話,純粹是虛與委蛇,沒話找話,大不如和寧王談古論今、雨打風吹的爽快。沒多會兒,胡濙就出來了。然而,隻是短短的一見,他卻從穀王的眼神裡讀出了些許莫名的異常和刻意的掩飾。
回到驛站,宋塔、張蕭、朱祥等三路也陸續回來。宋塔悄聲說:“街頭巷尾議論,穀王在嶽麓山裡練兵呢,還秘密擴充了護衛。”朱祥煞有介事地揉了揉小眼睛,又擠了擠:“真就奇了怪了,我裝作買東西在街上晃著,前麵三個人突然吸引了我,中間的一人道士打扮,身形、走路、舉止太像‘他’了,我和三個錦衣兄弟趕緊追了上去。時近黃昏,人影綽綽,轉過街角就不見了,又分頭找了幾回,終是沒見。”
隻有張蕭一路沒甚發現,隻覺得稅課司收稅的稅官較他省要多。胡濙不敢怠慢,次日,一路往嶽麓山,另分三路在長沙城內外轉悠,三日下來,再沒見到那些敏感的人和事,嶽麓山也是一片寧謐。道聽途說又焉能上達天聽?故收拾行囊,穿州過府,往武當山而來。
拜訪仙人張三豐,這是皇上明示天下的敕命。張三豐本就是個傳說中的人物,可在人們的傳說中,他的形象卻越來越具體、越生動、越栩栩如生,史家在《明史》中還專為他立了傳。說他本名君寶,道號全一,彆號三豐;還有了實實在在的出生地,遼東懿州,明初時的後屯衛所在。人們印象中的張三豐是:身材修長,龜形鶴背,大耳圓目,須髯如戟,一聽這副長相,就知是個怪誕的人物。不似彆的仙人那樣道骨仙風,乾淨利索。張三豐最大的特點是不修邊幅,無冬曆夏,迎寒鬥暑,隻有三件法寶,一衲一蓑一扇。光陰長了,衲成了破衲,蓑成了爛蓑,扇子隻剩了幾片扇骨在支應,故又號張邋遢。
二十人分成四路往五龍觀、南岩宮、紫霄宮和天柱峰而來。據山下的道人講,道長孫碧雲就住在天柱峰的峰頂,再問張三豐張真人的去向,就不得而知了。胡濙安置妥當,帶宋塔、蘇喜兒、唐順、劉膽四人直奔萬山來朝的天柱峰。
秋末冬初,寒風凜冽,一派肅殺的蕭涼。山路破舊,早年鋪就的岩階或鬆動不穩或已隨風雨滑向深澗,宋塔在前,幾次踏空,虧他身手敏捷,抓住藤蔓才化險為夷,五個人走得很艱難。到了一個避風處,胡濙才招乎大家歇歇。
汗水幾近濕透衣衫,寒風由領口灌進,冰涼冰涼。蘇喜兒打趣:“我們才走了半路就已氣喘籲籲,當年真武大帝開基創業,怕是連這種路也沒有,一天又不知要走上幾回,難上加難。萬事開頭難,一點不假。”
“真武大帝恐怕不會想到,他的宮觀會變得這般殘破,朝廷官員來了,還會有性命之憂啊!”宋塔湊趣。
胡濙一笑:“草創之初,有幾座草房已是不錯,哪來的真武和宮觀?至於山路,也是一點點走、一點點鑿出來的,據傳,春秋時老子、尹喜曾在此修行。魏晉隋唐時期,求仙學道者遁跡深山棲隱者不少。唐初以老子為鼻祖,遂尊崇道教,在山上建了五龍祠,宋時改為五龍觀,才將真武大帝與武當山連在一起,並將此附會成真武的出生和羽化飛升之處,增建殿宇,廣納徒眾,才有今日之規模。該山道長孫碧雲為道錄司的右正一,那就是掌管天下道教的首領官,雖不臨事,銜在那兒擺著,皇上器重武當非它山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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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濙說著,眼前忽地一亮,這個時節,左手坡麵數株乾枝上掛果的樹木吸引了他,莫不是傳言中真武大帝嫁接的聖果樃梅?自皇上登基,武當山沒少進了貢,知近的大臣們都品嘗了。本當夏季的果,怎地就留到了秋末?正在奇怪,啊!這樹下的東西是什麼,怎麼像靈芝?隨著他的目光,眾人喜出望外,果是靈芝,榔梅靈芝!世上少有之珍寶,宋塔小心翼翼采了,倍加珍惜,包了幾層,交由胡濙,再交給細心的蘇喜兒放入行囊。
繼續前行時,幾人心中陡增了對武當的敬重,更想早一點見見孫碧雲,若能有張三豐的下落當然更好。冬日蕭涼,除了鬆林,漫山遍野了無生氣。然而就這“七十二峰朝大頂,二十四澗水長流”的氣勢,也讓大家愜意無限了。
宋塔朝山頂望望,若有所思:“武林中傳,張真人曾教授內家拳法,說這套拳柔中帶剛,剛中有柔,剛柔相濟,最終,以柔克剛,以靜製動,雖若行雲流水,卻有千鈞之力,把道家虛實相克、陰陽平衡之理暗含其中,見到張真人,學學內家拳法也不枉了這一遭。”
“我的武功也要有長進了!”蘇喜兒得意,緊走兩步,想討師傅的巧。突然一腳踩空,“嘛呀”一聲滾下山澗。
宋塔大喊了幾聲,沒有回音,幾個人一起喊,隻有空曠山穀的一陣陣回聲。“找人!”胡濙麵色嚴峻,低聲命令到不容置疑。宋塔也不搭話,從錦衣衛大力士劉膽身上卸下備好的繩索,拴在一棵結實的鬆樹上,
順著繩子往下溜。約摸有六七丈了,繩子也快到頭了,他心中焦急,一看,離地還有三四尺高,遂跳到地上。跟上麵打了個招呼,開始搜尋。方圓十幾丈開外都轉遍了,仍不見蹤影,隻發現一些滾落的碎石。正在納罕,聽到上麵又有人盤下來,抬頭看時,竟有了驚人發現,隻見蘇喜兒頭朝下卡在一棵高高鬆樹的枝丫上,身子側著,頭耷拉著,死人一般。
宋塔又驚又喜,指揮盤下的唐順:“蘇喜兒卡在樹上了,往後悠過去。”靈巧的唐順回頭看了看,估摸好距離,輕輕悠起,猴子一樣落在了那棵樹上,來到蘇喜兒身旁,拽了幾下沒拽動。他把繩子在身上纏了幾下,把一頭拴在蘇喜兒的雙腳上,自己雙手抓牢眼前的粗枝,在樹枝上上下悠著悠著,突然一個猛蹬,樹枝“哢”的一聲斷掉的一瞬,蘇喜兒懸在了半空中。
“啊——”蘇喜兒驚醒,竟大叫一聲,倒吊在空中搖晃著。
活著就好,宋塔滿臉喜色,看著唐順往下順繩子。
蘇喜兒沒有大礙,嘴角還掛著一絲笑:“沒見著張真人,沒學到內家拳,我說我不該死嗎!”
“猴崽子,快把我們嚇死了。”宋塔嗔怪著,讓他伸伸腿,伸伸手,翻滾了幾下,都沒問題,隻是卡住的腰部很疼,臉上、身上有不少皮外傷。
“滾起來,”宋塔笑罵著,“給你這有救命之恩的大樹爺爺磕幾個頭,說不定武當山的張真人在哪兒佑著呢。”
蘇喜兒身上雖然疼痛,但沒有折骨斷臂一類的硬傷,實在是太幸運了,要不,就無法和胡大人一起前行了。這些人在一起,雖千難萬險,風吹雨淋,但嬉笑怒罵間都是善意,遠離了宮中的小心翼翼和勾心鬥角,這日子過得才爽呢。
蘇喜兒跪在樹下磕頭,磕著磕著,他忽然記起了什麼,磕完轉向宋塔:“師傅,方才我滑下的一瞬,見對麵半山腰的林下有一處草房,晃了一下就什麼也不知道了,感覺著應該有人住。”
宋塔忽地警覺起來,手搭涼棚,四下裡張望。方才搜尋蘇喜兒時心急,儘顧了眼前了,這一看,果然見到了山坳隱蔽處的房子。他跟上麵的胡濙打了個招呼,扔下來兩柄刀,帶了唐順過去了。
“我的行囊沒有了,”蘇喜兒被拽回到山路上,一通發傻,朝岩下望望,什麼也沒有,那枚珍貴的榔梅靈芝是掛在樹上還是滾落到了山澗裡?待宋塔、唐順偵伺回來時,也沒有發現行囊的一點蹤跡,榔梅靈芝不見了,五個人好不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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