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西南的嶽麓山下,一支數百人的馬隊自北向南飛馳而來,在不大寬闊的山路上揚起了狂瀾般的塵埃,如疾風勁雨,銳不可當。突然,東麵樹林裡呐喊著殺出了數千軍兵,馬隊也不戀戰,邊打邊向西南而來。西麵山坡上瞬間又爆發了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兩三千軍兵蜂擁著衝下山來。數百人的馬隊被趕到前麵一個狹長的山穀中,一條條絆馬索同時拉起,後隊的一百多個軍兵落馬,前隊沒跑出多遠,幾十名騎兵就紛紛跌入了早已挖好的陷阱中。前有陷阱,後有追兵,馬隊剩下的兩三百人不得不下馬投降。
一名老將躍馬提刀,來到半山腰一個臨時搭起的草棚內,三丈開外下馬,跪道:“稟王爺,臣張成的戰陣演習完畢,兩翼伏兵鼓噪,小部殺出,逼敵進入峽穀,以絆馬索和陷坑致敵自亡,無路可退而降,以最小死傷獲取最大戰績。”
“哈哈哈——”就封於長沙的穀王朱橞一陣大笑,“看來,孤尊張老將軍為‘師尚父’真乃名副其實。當年,周武王姬發尊呂尚為師尚父,牧野之戰,一舉而滅殷,故《詩經·大雅》雲:‘維師尚父﹐時維鷹揚。’今老將軍如醫者般懸壺濟世,助我大功,本王必當以呂尚尊之、敬之。”
“多謝王爺抬愛,臣實在是不敢當什麼‘師尚父’,還請殿下直呼臣名字為好。”穀王朱橞所稱的師尚父是湖廣都司的都指揮使張成。早年,他曾隨穎國公傅友德遠征雲南,因戰功於洪武末年就任湖廣都指揮使。永樂初年,穀王從宣府徙封長沙後,他循例從都司所在的武昌巡視到湘水,拜見了穀王,語話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感。穀王歎自己遠離邊疆,從此再沒了馳騁疆場的機會;張成感歎當年曾隨穎國公征戰,戰功赫赫,多少年了,連個爵位都沒有。穀王答應,要幫他弄個爵位,哪怕是伯爵;張成允諾,讓穀王常有帶兵的感覺。
一拍即合,絲絲入扣,就拍出了二人沆瀣一氣、鋌而走險的交情。從此,張成每月的大部分光陰都在長沙陪穀王“下棋”,連家眷也從武昌接來了,在長沙安頓。隻是月頭或月中趕回武昌都司,處理一些較大事務,其他一應庶務都交與都指揮同知。幾年下來,人們也就見怪不怪了。湖廣都司所隸的前軍都督府雖知道此事,但因穀王和皇上走得很近,皇兄王弟,親昵無比,大家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也不願得罪人。稱“師尚父”,張嘴閉嘴《詩經》,也掩蓋不住朱橞是個不學無術的家夥。當年周公旦輔政,武王一心要打敗殷商,尊八十歲的呂尚為師、稱父,以此籠絡這個不可多得的軍師,果然,一戰而滅商。穀王稱張成“師尚父”,尊為師長倒還說得過去,若稱尚父,就把他的皇帝老子朱元璋放到一邊了。此外,他還稱自己寵信的兩個老太監為“國老令公”。須知,老令公一般是人們對北宋名將楊繼業的稱謂,對於沒有任何戰功的太監來說,這般稱呼,不但過了,還不倫不類。
又是一陣笑聲,朱橞道:“老將軍不要過謙了,陸可麾步騎,河可馭水師,你是孤王不可多得的人才,那張玉、朱能若活到今日,怕也要仰視將軍的作為了。”
張成拱拱手,不願再接話,誰不知穀王說的二人是今上靖難時排名一二的兩員大將,身後都是王爵,他們的資曆遠不如他張成,自己若有這樣的機會,憑著運籌帷幄、指揮若定的謀略和身手,絕不在二人之下,封公、封王簡直如探囊取物,這也是他看出了穀王的用心、舍命跟定穀王的原因。
他早就明白穀王大練兵馬,有朝一日有欲效當年燕王揮師入京的意思,但這層意思反響太大,誰也不能公開了說,於是,大家就在日複一日的操練中心照不宣。
“老將軍不必忌諱,在這裡就等於在宮裡。”他指了指身旁的另外兩個人,“吳智、劉信雖是太監,也是打太祖那兒過來的人,見過大世麵,滿肚子錦囊妙計,才具不亞於下西洋的鄭和,出使烏斯藏的侯顯,也是孤的左膀右臂,所以孤稱他二位是‘國老令公’。”
張成和吳智、劉信雖都為穀王謀事,卻各有心思,言不及其他。今日穀王一說,算是通氣了,張成心裡雖膩煩閹豎乾政,但也深知曆朝以來刑餘之人的惡毒,穀王願意,又能說什麼?遂舉手一拱,表示謙恭和尊重,待二人還禮後,他還是不屑一顧地續了一句:“國老令公操演的水師,絕不在鄭和之下,什麼時候也讓王爺見識見識?”
“這?”吳智麵顯尷尬,穀王把水師交給他們,就知道張成作為“總兵官”的不滿,一定會尋機讓他們出醜。可交給你張成,也未必能如願。戰艦、弓弩、器械正在秘密建造中,以長沙區區一隅之地,缺東少西,捉襟見肘,許多材質需要從外省購買,還要偷偷摸摸,生怕引起朝廷懷疑。買又沒有錢,東拚西湊,真是一個萬難的事。建了三年了,連一艘戰船都沒建好呢,何談操演?好在購物尚有利可圖,手頭不致太寒酸,故二人不願扔下這塊雞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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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那水師人員也不是好找的。河邊上、江邊上、海邊上,滿地界去找,一年多了,才募到二十幾人,倒有一半是負案在逃的,哪懂什麼水師?許許多多以打漁為生的人,日子還算過得去,誰也不願丟了老婆、孩子、飯碗子去當什麼水兵。那一邊戰艦下水遙遙無期,這一邊募不到人也是著急,又何談操演?
吳智、劉信狠狠瞪了張成一眼,不再說話。穀王也深知組建水軍的難度,他之所以不把水軍交給張成,一則想讓他集中精力訓練陸戰之士;二則也是想分權,由自己掌控全局,以免有朝一日尾大不掉。見場麵有點僵,他接上話題:“何時操演水師,由孤來定。陸陣習演,沒有丁點紕漏,可謂儘善儘美,師尚父勞苦功高。列位和孤一起去犒勞將士,就營中設宴,日後賞寶鈔,張老將軍五百錠,衛指揮使一百二十貫,每一級級差二十,三日內到位。”
劉信聽了,齜了一下牙。若不犯錯或請辭,每個親王都有三個護衛。一個衛大致有近六千人。穀王還是加著小心,每一次演習,隻讓一個衛參與。衛指揮、千戶、百戶、總旗、小旗、士兵,算下來,也是六萬多貫寶鈔,穀王上下嘴唇一碰,說完就完了,可他這個實際上的王府總管上哪兒去操持那麼多的錢?
“殿下,臣真是無處去籌措這幾萬貫寶鈔啊!”宴勞軍士回來,穀王已經大醉,和張成大侃起提振軍旅的愜意,還說,有朝一日,他要為建文帝伸張正義,也帶兵到南京走一遭雲雲,嚇得劉信忙用大聲說話掩蓋穀王的酒後真言。沒想到,穀王人醉耳不醉,還真接了他的話,讓他不再有任何回旋餘地:“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孤是君——子,”他險些說成了君主,讓旁人更尷尬,“君子,怎能言而無信,收回成命呢?你是國老令公,何為老令公,就是總下令,誰能奈你何?”
劉信苦笑著應承,和吳智對視了一下,又搖搖頭。劉信和吳智都是洪武十八年、十二、三歲上入宮的,進宮後一直侍奉穀王,陪著穀王一天天長大。洪武二十八年,穀王就封宣府,二人左思右想,還是請示穀王,留在了皇宮裡。燕王靖難時,二人初是為穀王的走還京師而高興,打著,打著,就覺風向不對了,眼看著建文帝江河日下,朝不保夕,就有了投靠新主的想法,關鍵時刻,慫恿穀王打開了金川門。
燕王即位後,二人隨著眾太監魚貫而入朝見新皇帝,因知其和穀王是舊主奴,順水推舟,就把他們連同三百個衛士一起賜給了穀王。二人大失所望,悻悻而去,後見穀王待之不薄,又引為心腹,遂死心塌地為穀王所用,言談話語中,也就慢慢讀懂了穀王的心機。天氣正熱,穀王朱橞滿身酒氣回到後宮,幾個宮女忙幫他寬衣解帶,熟練地送入水溫適宜的桃花浴中。泡了一會兒,酒醒了一些,遂在宮女的服侍下洗濯。新來的小宮女青青第一次見到赤身裸體的男人,眼半閉著,手一直在抖,天氣加上浴水的蒸汽早讓她大汗淋淋,薄薄的紗衣貼在身上,兩個圓嘟嘟的小乳房也隨著身體在不住抖動。幾個年紀稍長的宮女早見怪不怪了,抿著嘴竊笑,還把她往下推,讓她直麵和洗濯王爺的下身。這一來,青青更緊張了,抖動的手竟觸碰到了穀王襠下的物件,眼見那家夥慢慢挺了起來。
穀王閉目養神,全心全意享受著花浴的清爽,享受著女人溫柔的摩洗,這一碰,他睜開了眼睛,正要發火,見了濕衣纏身、幾乎是裸體的青青,見了她抖動的兩個小山包,一股欲火陡然升起,他一把抓住青青的肩,順勢一拽,青青跌入浴盆,撲在他身上。
“都下去,”朱橞淫笑著,“孤要和她在這桃花浴裡行雲布雨,儘享天作之樂。”幾個宮女帶著嫉妒的眼神往外走,聽著那邊撕扯的衣服聲、嘩嘩的水聲和青青不知說些什麼的、半推半就的呢噥聲,好不懊惱。一個下作的玩笑竟成全了那個下流坯子,穀王正在興頭,一番顛鸞倒鳳,真要給王爺生個一男半女,那個小妖精,這輩子都有指望了,再不用回那窮鄉僻壤的大山裡了。她們,來了二三年,還有更長的,也沒這個福分呢!
龍生九子,種種有彆。穀王橞和蜀王朱椿、代王朱桂都是太祖的郭惠妃所生,在他們眾多的兄弟中,蜀王排行十一,代王排行十三,穀王排行十九。老十一在成都以謙謙君子教化世人成為明初有名的秀才藩王,乃至千古流芳;而老十三代王卻在大同乾儘了荒唐之事;老十九自到了長沙,也從來就沒有安分過。永樂因金川門之功對穀王深信不疑,南下就藩之際,賞禮樂、贈衛士、送黃金、給白銀,又歲增俸祿兩千石,還時時來信溫語相撫。但穀王的夢想,是提兵塞下,馳騁疆場,做一個能征慣戰的塞王。他洪武二十八年就藩宣府的時候,秦、晉、燕、寧諸王兄,已在西、北疆乾得紅紅火火,想躍躍欲試,又插不上手,很是無奈。
躊躇、鬱悶了三年多,四哥燕王的起兵徹底打碎了他的塞王夢。雖剛剛帶兵,兵書戰策還是懂一些的,那叫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敵則分之,少則守之,不若則避之。他燕王以區區八百將士與朝廷抗衡,哪一條也不合兵法,以卵擊石,必敗無疑!可北平到宣府僅僅三百餘裡,兄弟間雖沒有一點點交情,燕王若拉自己入夥以壯聲勢或兵敗來歸,是迎是拒都是件很麻煩的事。一不做,二不休,四王兄是死是活與我何乾?於是,打點行裝,悄悄回了京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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