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將林思衡趕出去,卻將林如海留下,林思衡對此倒也有所預料,與自己相比,終究師父才是皇帝心腹之臣,便是連自己屢得重用,隻怕多少也是沾了這弟子身份的光。
果然待他一走,崇寧帝便從禦座上起身,竟走下堂來,林如海見此,也不敢再坐著,忙起身相候。
崇寧帝走至近前,用力握住林如海的臂膀,深深得瞧了一眼,看著林如海從鬢角散落下來的白發,神色感慨道:
“十年不見,林卿憔悴許多。林卿為朕變革鹽法,嘔心瀝血,朕已知之,幸賴如今鹽法已成,林卿大功,朕之後還有重賞!你我君臣攜手,必能使這天下百姓安居樂業!”
林如海深深拜倒,眼含熱淚道:
“陛下厚待,臣本當竭力相報?昔蒙聖上垂青,委以兩淮鹽政之要,十載寒暑,白駒過隙。
臣本一介愚魯,雖焚膏繼晷,尤恐負陛下之重托。然近來每對菱花,但見鬢邊霜色漸深,偶聞更漏,更覺胸中氣血翻騰,已恍若秋蟬抱露,難振薄露。
竊思臣以螻蟻之軀,已竭涓埃之力,若再貪戀簪纓,恐將誤社稷大事。
今乞骸骨,伏望陛下垂憐,許臣退居泉石,課子奉祠。”
崇寧帝聞言,大驚失色,連忙親手將林如海扶起來,口氣微微責備道:
“卿年方五旬,正值壯年,何生此倦怠之心,竟欲棄朕而去?莫非是朕不堪輔弼?”
林如海又連連叩首道:
“陛下自是聖主,非臣鬥膽,怠慢君父,實是年老體衰,近來常有昏聵之舉,不堪驅馳。”
言罷,仍是跪在地上,將頭上的官帽摘下,頭頂斑白雜亂的枯發散落下來,正落在身上那一身大紅官袍上,白的叫人紮眼。
皇帝也神色一整,有些難以置信道:
“卿離京之時,朕尤記卿家風采,何等士人風流,而今不過十年,何已老邁之此?”
林如海隻是苦笑著搖搖頭,皇帝仍不願放棄道:
“卿攜此大功,又在揚州十年砥礪,朕正欲已戶部侍郎一職,虛位以待,卿不如暫且委屈,日後再立新功,何愁不登宰輔?”
林如海依舊推辭不應,皇帝想了想,又道:
“卿既身子不適,戶部事務繁重,或有不妥,卿是探花出身,精於禮教,請任禮部侍郎如何?”
林如海依舊苦笑著搖頭,似是不耐久站,還微微打了個趔趄。
“左儉都禦史如何?卿若不應,莫非是嫌官小?”
林如海見皇帝再三要求,隻得又開口道:
“非臣居功自傲,妄自尊大,臣近來讀書,已覺老眼昏花,不耐案牘之勞,倘任部院之職,恐戴罪之日不遠矣。”
崇寧帝見他親口三請,林如海依舊不應,便知他果真是鐵了心要辭官了,似乎也動了感情,眼眶微微泛紅道:
“朕尤記卿昔日在京之時,與朕言談自若,行事中正,又屢授奇謀。
‘抑鹽商,盈國庫,治京營,調邊軍’。
卿當年奏問,朕日夜牢記,不敢或忘,而今方才走完第一步,不意卿竟欲離朕歸老,豈不叫朕痛心?”
說著擦擦眼眶,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