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艘官船搖搖晃晃,緩緩自渡口靠岸。
從船上下來幾個差兵,呼呼喝喝的將碼頭周遭的販夫走卒趕到一旁去,碼頭上先是混亂一陣,很快便有幾個腰間紮著青色綢帶,一身短打的精壯漢子出來維持秩序。
反倒是另一邊幾個正經著差衣的巡河兵丁,拄著長槍歪在一旁看熱鬨,渾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而這些碼頭周遭討生活的百姓,似乎也頗為信服那幾個係著青色綢帶的人,很快又各自尋了另一處做起生意來,並不曾鬨出什麼紛爭。
那幾人安定了場麵,又見是官船,便隻是遠遠瞧著,並不近前打攪。
賈雨村仍在船內安坐,並不急著出去,隻是伸著脖子往外瞧了瞧。
他此番南下,要拿的人乃是河南一地的文官領袖,從二品的高官,若在平日裡相見,雨村少不得恭維親近兩句,但此番既是要做這“惡人”,那便不妨也作出一番大公無私的姿態來。
他自京師南下,這一路走的並不急切,反倒是在臨近開封之時,才陡然加快了腳步,避開沿途查探的布政使司差役。
日後若在奏疏上不經意間代過一筆,便可稱作驕兵之計,也好在陛下心裡落個“足智多謀”的形象。
也正是因他此舉,碼頭上才不曾被提前清空,好在有幾個差吏連日裡等候於此,此時連忙入城去稟報,雨村也並不專門叫人攔阻。
案子已是鐵證如山,再翻不出什麼浪花來,自己做這一番姿態,表一表態度已經足夠,但若真就這麼進城,未免也不夠體麵,眼下等上一等倒也已經無妨。
終究不可寒了同僚們一片親近之心呐。
隻可惜此番雖奉旨南下,卻未得欽差專權之任,終究是美中不足,不能比先前靖遠伯下揚州來的煊赫生威。
但好在開封富裕,也不下揚州多少,勉強也算可以相提並論了...
雨村微微歎了口氣,抬眼望著碼頭不遠處一杆高高揚起的青色大旗,微微皺起眉頭,喃喃念了一句:
“伏波幫...”
冷子興在一旁忙問道:
“大人竟知道這伏波幫?這幫派沿河而生,江流運河兩岸,繁盛稠密之處,皆能見此青旗,若論起人數來,著實已是一方不小的勢力,各地行商來往見了,多少是要敬著些。”
他如今已投了雨村麾下,一邊打理著自家的古董生意,一邊為雨村出謀劃策,因他是故人,又熟知京師風土,更兼為人老練沉穩,頗受雨村重用。
雨村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捋著頷下幾縷長須,頗顯得高深莫測道:
“自然聽過,這伏波幫,本是林如海林大人,在揚州為行鹽法,與鹽商放對之時,所打造出來的一柄利器。
如今林大人賦閒榮養,看來這柄利器,是已交到他弟子手中了,靖遠伯入了行伍,這伏波幫也比先前在揚州所見,愈添了幾番鋒銳啊。”
冷子興神色一變,連連歎道:
“原來竟是如此,先後有林大人與靖遠伯為倚仗,這樣大的靠山,難怪這伏波幫的發展,堪稱一日千裡。
大人不是正與靖遠伯有師徒之誼?我觀這伏波幫,已然在碼頭有一言九鼎之勢,此番我等南下,倒正可以倚為助力,若有這些人相助,想來定可事半功倍。”
雨村微微一怔,緩緩點頭,麵上的神色卻寡淡幾分,心裡暗恨:
‘果真是世家大族,方才有此便宜,似我這寒門之屬,十年寒窗苦讀,縱有鴻鵠之誌,一時不慎,也不免蹉跎於小人之手,倘若這伏波幫在我手中,更不知勝過眼下幾許了。’
因而憤然一句:
“總是民脂民膏,剝掠生民以奉養己身,鹽商富裕,林大人和靖遠伯在揚州一番辛苦,看來所得多半就是用在這伏波幫上了。
一路行來,所見百姓本多疾苦,似這等損公肥私之舉,本官所不為也,也隻可為一時之臂助罷了。”
冷子興懵了一下,雖沒弄明白賈雨村的意思,卻也聽出其有幾分不虞,連忙諾諾應是。
如此就在船上等了大半個時辰,那自碼頭奔回去報信的差役將話帶到,開封城裡一半兒的官吏忙都騎馬乘轎,打起儀仗來迎接。
從四品的京官,放在京裡許是不算什麼,但在這開封一地,卻也足可擺一擺威風了。
到了碼頭近前,一眾官員又恭恭敬敬的問請兩番,雨村等了片刻,不見再有人來,情知其餘人必是畏懼溫忠敬官高,不敢得罪。
這倒也不以為意,隻是冷笑一聲,便也叫人打起自己的官牌,下得舟船,一通寒暄親熱,各自歡笑,一同往開封城去。
沿途一路所見,多有民眾或是拖家帶口,或是孤身一人,沿途行走,卻並不都往城裡去,反倒大半都朝城外不遠處另外一片營帳去了。
雨村不免稀奇,便問其故,開封尹訕訕答道:
“這...去年底遭了寒災,百姓家中少有積蓄,生計艱難,便多有往如意齋的工坊去務工,好弄口飯吃的。
那工坊離著城池還有好些路,這片營帳便是如意齋用來暫時安置百姓之處,先在這裡吃上一頓飽飯,等攢夠了人數,便都一齊領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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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村微微頷首,他本就是窮苦出身,絕非非不通世情之人,寒災一過,百姓家中便是有些積蓄,一冬下來也都吃儘了,況且先前又遭溫忠敬盤剝兩輪,便是能將此人拿下,收上去的銀子,怕也是早都瓜分了,是再難還到百姓手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