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聽著這人就在自己耳邊說話,口鼻中呼出的熱氣都浸潤到自己的頸項中,她自小少與人這般親近過,不免懵了一下,晶瑩如雪的耳垂上現出點點粉色。
但很快便也回過神來,情知自己遭了戲弄,羞憤欲死,猛的從林思衡懷裡掙紮出來,作勢就要拿拂塵打他,口裡不斷斥罵著:
“無恥之徒!登徒子!下流!無賴!”這一類的話。
可惜妙玉自小罵人的機會的不多,說來說去也就這幾句話,林思衡全然不以為意,也懶得閃躲那幾下看似“凶狠”的拂塵抽打,隻是哈哈笑著從袖子裡掏出一卷書丟在桌上:
“師太若不情願,直說就是了,在下斷沒有強迫的道理,何必發這樣大的脾氣?
上次在老太太那裡,還虧得師太美言幾句,師太是修佛之人,我這正有一卷魏晉之時的佛經孤本,便全做謝禮了,師太勿要推辭才是,哈哈哈。”
他說完就跑,卻將門外之人嚇了一跳,趕忙躲到牆角後頭,林思衡也隻微微偏過頭瞧了一眼,並不揭破,徑自下了山去。
惜春過了一陣,才緊張兮兮的從牆角後頭繞出來,其餘諸金釵都與妙玉不大能相處的來,常往櫳翠庵來的,其實也就隻惜春一個,因而妙玉那些丫鬟婆子都不攔她。
她先前來時,便已聽見裡頭有人說話,更已辨認出林思衡的聲音,她也聽黛玉提及,林思衡與妙玉是舊相識,一時便忍不住有些好奇林思衡與妙玉究竟是何關係,這才留在外頭偷聽。
林思衡先前所言惜春早年之事,正落在她耳朵,真可謂句句懇切,字字情真。
惜春立在屋簷,踮腳觀望著林思衡下山的背影,薄唇輕抿,眼底心緒翻覆:
賈母待她不能說不好,迎春探春與她也十分親近,可也不會有人為她考慮這些。昔年東府之事,如今在西府裡幾乎已成了禁忌,平日裡少有人再提起。
這也是惜春所期望的,她真恨不得自己真的與東府從無瓜葛再好,然而事實終究並非如此。
賈珍賈蓉之所為,所明麵上無人笑話於她,但惜春卻自覺無顏見人,於是性情才愈發孤僻清冷。
況且她又極聰慧,雖年紀尚小,卻能瞧出西府之中,竟也快要成了“空中樓閣”,隻怕早晚要步寧國舊塵。
她能躲過一回,難道還能躲過下一回?因而竟至於想要尋佛修道,不過也是迫於無奈之下的自保之舉罷了。
然而今日她卻知道,除了自己那兩個姊妹,卻還有人將她放在心上,記掛著她的事情,更想著要她平安喜樂...
平安喜樂...說來容易,惜春又想起此前探春私下裡與她說過的話:
外人隻道這大族人家裡的小姐,千金萬金不知何等尊貴,又哪裡明白這內裡的難處,倘若一朝大廈傾頹,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那時隻怕連生死也竟操於人手,又何談什麼安穩尊貴?
惜春緩緩吐出一口氣,一手輕輕壓在心口:
三姐姐的話自有道理,她本想著若將來果真竟至於斯,或許遁入空門,摒棄塵念,好歹能得個清白乾淨。
然而方才偷偷瞧著這屋子裡頭的動靜,這條路怕是要走不通了...林大哥也真是,妙玉師傅是出家人,林大哥怎好這般輕薄於她...
妙玉師傅也古怪的緊,分明佛法修為高深,竟也不能免俗,方才瞧著竟與紅塵中的癡兒女並無分彆,可見這空門裡頭的修行,也不是那樣容易的...
想來這條路怕是走不通了...
若真要去尋那“平安喜樂”,三姐姐這些日子倒是高興的很,或許是有法子了...
三姐姐的法子,她好像都已經猜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