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一日之前。
“騎士拉凱爾,我坦白承認我有些緊張。”阿葵亞舔了下嘴唇,“我沒想到陛下會派我去接受采訪……我擔心自己會出錯,還是請騎士伽弗裡代勞為好吧?”
“放輕鬆,騎士阿葵亞,陛下是想給你一個鍛煉的機會。媒體比渴望獸要好對付得多,提前做好充足準備你就能輕鬆應對。”
拉凱爾睜著眼說瞎話,實際上除了政治家誰也不喜歡應付記者。阿葵亞更緊張了:“那我該準備什麼呢?我的意思是,如果他們詢問我忠誠或者職責一類的問題……”
“發揮你的文學素養!想一些優美的比方。”拉凱爾循循善誘。
“您明知道我平時少看戲劇和古文。”阿葵亞不滿道,“讓我想想……月亮怎麼樣?”
“非常好,為什麼不呢?”
內向的騎士布拉納心不在焉地翻著,心想拉凱爾又在故意捉弄騎士阿葵亞。她真該多看點書的,否則就不會中這種惡作劇……可布拉納沒有出言阻撓的心思,他心想氣氛已經如此糟糕,又何必打破這點小小的玩笑。
他默不作聲地望著電視,合眾最大的電視台正在轉播女王訪問碧波之州。今日格蕾陛下參觀了位於首府“波濤城”的碧波商貿博物館,就兩國久遠的通商曆史表達稱讚。騎士伽弗裡陪同在女王身旁,幫她優雅而從容地化解合眾記者們刁鑽的難題。在這次訪問的最後格蕾女王參觀了本地的聖水雷大教堂,並領養了一隻由波濤城官方贈與的水紋大鯢作為兩國友好的象征。教會宗長和諧相待,本地市民熱情呼喊,全然一副完美的政治宣傳。
可布拉納知道那根本全是謊言,電視裡沒有一句話是真的。沒有博物館沒有教堂也沒有可愛的寵物,女王陛下自來到波濤城起就一直在都市各處巡回演說,她演說時的背景音樂看似隻是烘托氛圍用的純音樂,可布拉納對藝術最為敏感,他側耳傾聽就發現那其中隱藏著阿莉爾·卡拉什的歌聲。
什麼時候格蕾陛下喜歡上合眾的流行樂了?上層人士都知道她的喜好是王國的戲劇和交響曲。布拉納怎麼都想不出這樣做的必要,如果是為了與合眾高層談條件那也無需這般遮遮掩掩地“宣傳”。更匪夷所思的是本地市民們的表現,陛下的每一次演說都能得到他們熱情至極的回應,那份熱誠中潛藏著異常的麻木,像是一台台人形的機械,隻知歡呼與叫好。
“騎士布拉納,您還好嗎?”
布拉納身後傳來關懷的問候聲,年輕的騎士拚命抑製住緊張情緒,不讓自己露出一絲破綻。密探主管賽克瑞正站在沙發後方,這位老人年歲已高卻仍精神抖擻,他花白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一身筆挺的燕尾服像是一位年老的管家。
“我有點擔心,賽克瑞閣下。”布拉納說,“我總覺得騎士阿葵亞會出岔子……”
“布拉納先生,您應當對我抱有信心!我受過專業培訓,我在理論上知道如何應對媒體!”
阿葵亞聽了氣不打一處來,布拉納無聲笑笑。這位和他一起上任的新騎士熱愛社交,身手敏捷,偏偏缺乏藝術修養。她總喜歡把工裝外套係在腰上,一旦沒人看著就翹著腿玩手機拍自拍照。
布拉納偶爾會和騎士拉凱爾一塊看動畫,他覺得阿葵亞和零島所謂“辣妹”很有神似之處,但他可不敢把這話說出來,不然同事必然會很生氣的。
布拉納抿了抿嘴唇:“祝你順利。”
阿葵亞又向他抱怨了幾句,隨後出門做采訪的準備了。第一天是伽弗裡,第二天是拉凱爾,昨天是他,今日到了阿葵亞……女王陛下似乎有意安排每位騎士都在媒體前出鏡亮相,這是為了什麼?不可避免的,布拉納想起象征術式。
年輕騎士的心中有隱隱約約的恐懼,他立刻告訴自己要打消念頭。多荒唐啊,他怎麼能懷疑陛下?陛下貴為創界法使,一國至尊,引領著王國自災難中複興,她怎會針對自己忠心耿耿的手下?向來都是昏君才對忠臣下手,陛下雄才大略勵精圖治,當得是一代明君,又怎會……
可布拉納說服不了自己,他知道當有想法的一刻起他就開始了懷疑。拉凱爾遞了個眼神過來,他很確定幻光騎士示意他冷靜。
冷靜什麼?為何冷靜?騎士拉凱爾也有想法了?布拉納決定等找個機會就問問,他不是法師更不是密探,做不來那些委婉的打聽。
·
時間來到了第二日的夜晚,陛下與他忠誠的騎士們一起用餐。拂曉騎士在彙報中表明他們今日將有所行動,可女王陛下仍舊按部就班地坐著先前的事情。她在用餐時不忘與遠在蒼都的第七騎士閒聊,騎士奧莉安娜對異國的演唱會表達了種種擔憂,而格蕾女王則出言安撫,請她相信拂曉騎士的計謀與老友的實力。
布拉納偷偷聽著,她們聊了將近二十分鐘,其中有寥寥數語講到碧波之州的現狀,騎士奧莉安娜明顯以為電視上演得都是真的。年輕騎士的耐心在焦躁中用儘了,他堅持到晚餐結束,在品嘗餐後酒的時段發出問詢。
“陛下,我有一事不解。”
格蕾女王坐在長桌首位,對著燈光搖晃水晶杯中的紅酒。她的側顏在光影中顯得威嚴又嫵媚,布拉納再一次意識到女王陛下不光是一位王者更是一位年輕的女士,他不由得側過目光。
“彆緊張,我的騎士。”格蕾陛下聲音輕快,“你因何而困惑?”
“恕我愚鈍,陛下。我難以理解這幾日的行程安排……”
布拉納硬著頭皮將自己的困惑悉數說出,期間兩位老資曆的星輝騎士不發一言。女王耐心等他說完,將酒杯放下,倚在紅色的座椅靠背上。
“真有趣,騎士布拉納。你讓我想起了聖者的晚宴。”
布拉納頓時一驚,他單膝下跪,惶恐地說道:“陛下,絕無此意!”
聖者的晚宴是北大陸耳熟能詳的聖典故事,講述聖者與他的使徒們受當地豪族招待享用晚餐。早有一位使徒被豪族以金錢售賣,在晚宴上刻意向聖者提出有關教義的質疑,自己暗地裡在食物中投毒。這般拙劣的計謀被聖者識破了,他陷入了深沉的狂怒,因為背叛者不單想害他還想害其餘的同伴。
聖者將背叛的使徒當場打倒,用長槍將他釘死在秘銀的十字架上。他其後單槍匹馬毀滅了心懷惡意的豪族,那是聖典記載中聖者最暴烈的一次製裁,他的怒火焚毀了都市,他將一位位貴族釘死在十字架上,讓罪人們在火中哀嚎。
布拉納看過這段原文,他每次閱讀時都能感受到那平淡筆觸下記載的千年之前的怒意。如今格蕾陛下忽然提起此事,其言外之意自不必多說。布拉納趕忙表露忠誠,心中滿是懊悔。
騎士伽弗裡起身站在他的身旁,不慌不忙地開口:“尊貴的陛下,我以人格與榮譽擔保,騎士布拉納絕無他意。他忙於展現自己的思慮,儘管方式稍顯倉促,但忠心日月可鑒。”
“騎士布拉納,您不必如此自責。我不過是想起你熱愛藝術與曆史便隨口提及,卻不料你想得如此之深,卻是我欠考量了。”
格蕾女王親手扶著布拉納站起,示意他回到座位上。兩位騎士先後入座,布拉納背後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他還未來得及出言辯解,就因女王的下一句話而陷入更深邃的驚駭。
“至於你的困惑,我自然不介意解答。我正忙於給合眾的平民洗腦呢。”
“——”
女王說得輕描淡寫,布拉納驚得如遭雷擊。他注意到兩位老前輩麵色同時一緊,最衝動的阿葵亞嚇得站了起來。
“抱歉,陛下?”阿葵亞語無倫次,“您是否……”
“我沒有開玩笑,親愛的女士。洗腦、精神控製、意誌操控,你可以隨意選擇自己喜好的用詞,這不會影響現實中我的行動。”
女王似笑非笑地望著她,阿葵亞來回張嘴不知該說什麼。布拉納在背後敲擊座椅示意她坐下,幻光騎士拉凱爾緊隨著站起,麵色嚴肅。
“請原諒,陛下,我不明白這能為拂曉騎士提供怎樣的幫助。”
女王饒有興致地解說著:“看來你的思維限製了自己的才智。你知道碧波之州有多少人嗎?隻此一州就有超過七千萬的常駐人口。若將這七千萬人儘數納入掌控,那無論對於發動術式還是固收防備都能有著極大的幫助。
這就是我們此行的目標啊,親愛的騎士們。我們要牽扯敵人的注意力與戰力,還有什麼比合眾的國民與土地更適合做籌碼的呢?”
正義的騎士們啞口無言,格蕾女王的視線一個個掃過騎士們的麵龐,布拉納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滿意的神色。她慵懶地靠在椅背上,隨手打理著指甲。
“我能理解各位的思考。這不正直,這不榮耀,這有違正道……但在此之前我希望各位騎士們想想,四年前的王國崩壞正是正直者的死亡。現在不是過去的年代了,敵人不講道德,我們就要比敵人更沒有底線。此事騎士們難以代勞,便由我操控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