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在地底空間回蕩,傑戈連連扣動扳機,第二顆子彈令朱達斯的頭顱炸裂,第三顆子彈將老人的下半身轟成血泥。灼熱的火焰將朱達斯的屍體焚燒殆儘,傑戈沒有收槍,他眉頭緊鎖,聲音中壓抑著深沉的憤怒。
“滾出來!”
熔岩湖畔隻有他一個活人了,沒有第二個聲音能夠搭話。傑戈·德魯蘇斯成為了一個瀕臨崩潰的精神病人,他無法麵對親手戮友的現實,向自己臆想中的魔鬼複仇……
住口!
傑戈怒吼,在內心深處也在現實之中,他的右手緊握成拳,熔岩湖中的圖騰“炎螂”將眼睛睜開一條縫隙。地底深處的溫和澱火頓時暴起,以噸計量的熔岩如瀑布倒懸,隨男人的怒吼衝刷向整個地底空間。朱達斯的屍體徹底消失不見,岩石燒灼的絲絲聲中傳出一聲難聽的笑。
“嘻嘻!你還是這麼敏銳,老朋友!可你是怎樣發現的?我可沒露出一點馬腳!”
那笑聲時遠時近,在重重折射中顯得詭異如幽魂。傑戈仔細環顧四周,用左手摸向腰間的另一隻手槍。
“你的表演太醜陋了,我認識的朱達斯總督絕不會主動提出聖裁,哪怕他再是仇視敵人也不會鋌而走險做出這般危險的提議。你本應是第一個製止騷動的高層,如今卻做了爭論的源頭。”
“僅憑這點懷疑你就崩了老友的腦袋?”
“你乾擾了我的思維。”傑戈斷言,“我本該在第一時間前來檢查澱火網絡,但我的行動與思考總被打斷。上午你利用瑟薇絲阻撓我的行動,下午在書房你利用了我的孫子。”
“這是個爛笑話。”笑聲變得高昂,“一個被操控的人無法看到自己身上的線!”
“我有我的辦法。”
特工頭子當然有自己的辦法。影響精神的術式防不勝防,但精神控製改不了白紙黑字的記錄。本子上遺漏的“檢查澱火網絡”像根針一樣刺在傑戈的心裡,這根刺讓他從敵人的影響中醒覺。傑戈第一時間想到了無相神的黨羽,因此他前去尋找巴德曼做最後的印證。那詭異聲音顯然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了,他發出幽幽長歎:“所以我一直討厭你的破本子。”
傑戈忽然轉身,這數秒間的交流讓他確認了敵人的所在地,對虛體專用的特殊子彈自槍口射出,酒紅色的彈頭直指湖中心的圖騰。
那子彈在中途就化霧散開了,像是濃鬱的酒液,霧氣勾勒出一個圓滾滾的矮小身體,他發出浮誇的尖叫聲。
“啊哦!”本應死去的朱達斯舉雙手投降,小眼中閃著狡詐的光。“多殘忍啊,你對老朋友毫不留情。你甚至去找黑道幫忙了,神看到你與惡勢力沆瀣一氣會多傷心。”
“而神見到你這副醜態會大發雷霆。”傑戈利索地填上新的子彈,“我現在就替神殺了你。”
沒等傑戈開槍,朱達斯便主動“死去”了。他的身體像個填充過度的氣球般膨脹,隨著誇張的爆炸聲而嘭一聲在空中炸開,留下一地的碎紙屑和罐頭笑聲。
“何必如此憤怒呢,為了一個從不存在的神明?”朱達斯低笑,“既然計劃失敗我就先一步撤退了,本以為能向你開個大玩笑呢……不過我會給你留一份小禮物,好好享受。”
傑戈隨手揚起烈火將惡徒的笑聲淹沒,他沉默地垂下槍口。歡愉魔徒不在此處,與傑戈對峙的僅是一個分身。恐怕他認識的那個朱達斯早就死了,在不知什麼時候被無相神蠱惑,墜入了惡的深淵。
他跑到炎螂身邊,借助與圖騰的感應確認地底的秘銀封鎖。片刻過後傑戈凝重的麵色一鬆,歡愉魔徒的力量腐蝕還不算深入,隻要做一次大清掃就能根除後患。
教會也需要做一次大清掃,不知多少人被朱達斯暗中蠱惑。傑戈從未感覺自己這麼疲憊過,他揉了揉眼眶,轉身發覺地上躺著一個紙拉炮。
那是個派對上從不缺席的小玩意,一拉會射出幾條彩帶發出“嘭”一聲響。紙拉炮的正麵畫著七彩的連環畫,一個矮胖子在眾人麵前拉響紙拉炮,而後派對會場劇烈搖晃,火龍從地底破土而出,所有人都被拋向空中,揮舞著胳膊大喊大叫……
傑戈的血一下子涼了,這是主動引發封印破碎的機關。他一時竟沒拿穩這個惡毒的東西,紙拉炮滾落在地,連環畫後的另一麵隨滾動露出一行小字:
【為什麼不告訴帝國人?】
同樣的質問聲在傑戈的心裡響起,這次不是歡愉魔徒的影響而是他自己的質問。為什麼不告訴寂暉司?你是個特工頭子你是教會的紅衣總督,你身上扛著這座城市裡上千萬人的命。發現了異常狀況後你為什麼還要頑固地自己處理?難道不是因為你也想利用這個機會嗎?
借此重創跟不上時代的老舊文明,為蓋烏斯的計劃掃清障礙。那你還在等什麼呢?不想做的話就將它放下,下決心了就將它拉響,可你怎麼還在原地像個白癡一樣站著……拿著影響局勢的關鍵,卻遲遲下不了決心?
傑戈感覺雙手像虛脫般無力,他呆滯地抓著魔徒的臨彆禮物,像是在和什麼看不到的東西掙紮。傑戈大口大口呼吸,炎熱的空氣讓肺部燒灼般難受,他抬頭時瞳孔一縮。一具蒼老的屍體正躺在入口附近,“朱達斯”的血液將地麵打濕成暗紅色。傑戈條件反射拔出手槍,準備應對下一個陷阱——
入口處的鐵門被一腳踹開,沒有伏兵或另一個傀儡,隻有一個慌慌張張的金發女遊俠。她的視線自然而然地望向“朱達斯”的屍體,隨後集中在傑戈的槍口上。
有那麼一刹那,傑戈想要大笑出聲。他心想自己是快要瘋了。
“傑戈,給我把那東西放下。”瑟薇絲的聲音沉穩。
“不。”傑戈把紙拉炮塞進風衣口袋。
“彆他媽犯傻。”遊俠緩步走向秘銀橋,“屍體的事情之後再說,現在你先……”
傑戈打斷了她的勸告:“之後?為什麼?沒有誤會,就是我殺的。”
老男人笑了,笑得平靜又自然,還帶著點錯覺般的竊喜。
“我打算把這個不徹底的封印徹底掀開來,看在我們這麼多年交情的份上,你可以裝沒看到。”
瑟薇絲走上了橋梁,她想要悄悄拔槍,傑戈將槍口指向她的頭顱。
“瑟薇絲,請你彆動。”
“OK聽你的,我們這麼多年老交情了我一定配合你。”瑟薇絲訕笑,“話說回來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三十六年。”
“我靠,還真他媽長久啊。”瑟薇絲由衷感歎,“那你應該明白……老娘才不是什麼乖乖聽話的蠢貨!”
感歎結束後的一瞬瑟薇絲屈膝躍起,未說完的話語在風中拉得極長,她快得像一道白金色的電光。傑戈在同一時間扣動扳機,特製子彈打向那團模糊的光影,被另一條彈道在半空攔截。兩顆子彈在空中相撞被磅礴的動能相互擠壓,被擠扁後像兩個醜陋的瓶蓋在空中爆散。電光石火間瑟薇絲已躍至傑戈的頭頂,她的右腿如斧般下劈,鞋跟的尖刀直擊傑戈頭顱。
傑戈倉促舉槍,兩隻手槍卡成X型將瑟薇絲的踢擊截下。女遊俠接力一蹬二度躍起,傑戈被衝擊力逼得後退,半空中瑟薇絲擰腰調整姿態以倒立般的刁鑽角度扣動扳機,她的發絲垂下如金色的長河。改裝後的白色手槍噴出百道子彈的雨幕,地上的傑戈飛速轉身舉槍,以炎彈的驟雨還擊。雙方的彈藥在半空中撕咬,征伐,泯滅,兩位槍手各占據橋梁一頭用槍口指向彼此,動作神似得像是鏡中的另一個自己。
瑟薇絲獰笑:“臭小子你還真敢對我動手?你的槍鬥術還是當年老娘手把手教的!”
“瑟薇絲我有句話三十六年前就想跟你說了。”傑戈緩緩吐氣,“你的招早過時了,能用到現在純粹是你自己身手好!”
傑戈開槍擊向瑟薇絲的腳底,女遊俠在狹窄的橋梁上不退反進,像隻蝴蝶般輕巧地前翻完成回避與進攻。距離縮短後槍械反而會成為障礙,她盯準傑戈的未開槍的右腕準備一把擒住。
她的突襲成功了,可傑戈的動作沒有停下,銀色的槍管在回旋時點中瑟薇絲的手背,看起來輕描淡寫的一擊卻如毒蜂針刺般狠辣,讓她手掌酸麻一時失去力量。
“帝國的點穴?”
“錯了,西部槍鬥術的撞針擊。”傑戈借勢扭住她的左臂,“三百年前的老套路了!對你而言卻是新東西!”
傑戈反折瑟薇絲的手腕在她背後猛然發力,將她壓向下方。銀色的橋麵在瑟薇絲眼中飛速放大,這個角度下她根本無法開槍。女遊俠忽然吸氣收腰,本就纖細的腰肢一縮讓擒拿出現了不該有的破綻。她趁機勾臂用手肘猛擊傑戈的側肋。骨骼傳來瀕臨破碎的怪響,傑戈因劇痛而麵流冷汗卻毫不鬆手。他用另一隻手死死絞住瑟薇絲的小臂。雙方陷入了相互限製的詭異局麵,誰也無法開槍,誰也無法撤離。
如果這是隻有兩人的戰鬥他們恐怕會一直僵持下去,但熔岩湖中還沉睡著第三位旁觀者。圖騰炎螂睜開了它的雙眼,它渾身一震卸去身上的秘銀鎖鏈,如炮彈般向正前方的瑟薇絲彈射!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紫光躍出截住了炎螂的雙鉗,那是一把造型古老的手斧,粗糙的木柄像是隨手削下枝條做成,秘銀的斧麵上閃著磁力的紫光。瑟薇絲趁機抬腳踢向傑戈的小腿,傑戈早一步鬆手撤離躍入熔岩湖中。炎螂一擊不中退到傑戈身後,手斧回旋半周主動落回瑟薇絲的手裡。
“看來還是老家夥管用。”瑟薇絲甩動著酸麻的胳膊,“鬨夠沒有?你他媽到底想乾什麼?”
女遊俠一手持槍一手持斧,麵上帶著威脅性的笑容,她的白風衣在狂暴的熔岩中抖動。傑戈凝望著這一幕覺得自己來到了一千年前,她看上去威嚴又強大沒有任何人會是她的敵手。他知道自己隻要放下武器誠懇道歉就能得到遊俠的原諒,她一向寬宏大量,極少記仇。
他握緊手中的槍。
“瑟薇絲你想起來了嗎?”傑戈輕聲說,“至高神其實從不存在。當年聖者創立宗教不是為了弘揚什麼神明威光,她是想要教化這片土地上野蠻的群眾。可那個年代沒有自然科學,識字是少數富貴者的特權,她思來想去隻能靠‘信仰’這種在當時看來‘先進’的方式推動社會變革。她對所有人撒了一個大謊,這個謊言延續了千年,至今我們仍為維護它而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