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當真是世事難料。”嚴契冷冷道,“卻未想過這斬妖除魔的道術,倒能一劍削了你的頭顱!”
真武大帝的軀體迎風暴漲,隻一瞬便成了高聳入雲的千米巨物。他怒吼著揮動漆黑的長劍,像是九天之上的神明舞動雷與雲鑄成的神兵。司徒弈孤零零站在黃色高塔的頂層,雙手兜在大袖裡。風大得幾乎要將這高瘦的人形吹倒了,他仰頭望著蕩魔的天尊,麵上淡然得像一張蒼白的紙。
“驍勇善戰,無愧才名,嚴契當為第一。”司徒弈悠悠道。
嚴契的心裡忽然一抽,紅塵幻境早已破了,可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當年的往事。
那是十多年前了,他們還不是無相神與天極,不過是太學中的兩個書生。那日不知是儀祭廳的哪位大人物起了興致,去問老張這批學子裡是誰數第一。秦暝恰巧聽著了這消息,便鼓動著年少氣盛的人們一起比鬥起來。可秦暝自己是不參與的,那時半路出家的傻子才修了個明晰,而眾多的學生也是不參與的,凡是掂的清斤兩的人物都自認上不了擂。於是這般鬨哄哄商議了一陣,反倒是溫厚的劉忠武做了裁判,他與司徒弈比鬥起來。
那天太陽毒辣得很,樹上的鳥兒與知了沒完沒了的叫著,心高氣傲的年輕人們拚著一較高低的念頭,控著紙人與墨獸爭鬥,用絲線與紙筆征伐。上一刻是紙人陰兵封了黑狼行動,下一刻狼獸變陣反拉著陰兵陰將做了陣眼。無常法使的鬥爭往往總是這樣,一份力量橡皮泥般的在雙方手中揉捏轉化,在旁人眼中像是心照不宣的遊戲一場。最後他用了老張傳的合神令,這是司徒弈尚未練成的。白麵書生拎著絲線琢磨半天,控不住又轉不了,無奈將手一攤,說此法果真高妙我不知其中底細,嚴契當為第一。
嚴契哈哈大笑,說早說老子第一還不服氣,浪費時間白打一場!司徒弈也跟著笑,說當了第一是喜事,該要請客喝酒的!於是看熱鬨的兩個混賬也跟著來了,一並掏空了畫家兜裡那點閒錢買酒。嚴契拍著桌罵說你們不願破財才將這名頭推給我,早知如此當個狗屁第一!
大家便笑,哄笑,微笑,淡淡的笑,那些笑容在酒杯裡蕩開了,隨著醉醺醺的閒話飄走了,永遠地封在十數年前的夏夜了。而現在已沒有酒和笑了,唯有冷厲肅殺的戰場,白衣高帽的男人遙望著神將,喝聲陰冷如冬季的寒風。
“不是當年了!”
司徒弈雙手接連結印,諸多絲線結成的城邦正中,那頂天立地的灰柱開始劇烈的震動。他拿出虛光之爪,以音代筆寫出嶄新的劇情:“【塵世紛亂皆如戲,過往前塵一場空。人神鬼獸皆卒子,歸屬神明雙掌中!】”
灰白巨柱驟然開裂,一隻黃銅色的巨掌從中伸出,擋下了真武大帝的利劍。那竟然是一隻女人的手,五根手指纖細修長,酷似珍珠的球形關節銜接著指節,說不出的詭異與陰冷。蕩魔天尊奮力舉臂,一時間卻掙脫不了機械之手的束縛。嚴契飛速揮繪出符咒,他捏著草草而就的靈符拍向真武大帝:“居神霄,主禍福,除凶穢,存道炁。九天應元神雷符!”
真武長劍上鍍上一層黑色雷光,那雷電隨著機械之手一路延伸,在巨柱內部爆發形成轟雷閃爍。借著那一閃而逝的光芒,嚴契看到了巨柱內部的景象。那是一張女人的臉,一個他曾經見過的女人……
那是簡·格蕾·莫頓的臉!
“你?!”
嚴契少有驚愕的時候,此刻他的驚呼令司徒弈猖狂大笑。他終究是棋差一著,那道雷符沒能起到一擊製敵的效果,而司徒弈的新術式已在方前組建完成。虛光之爪被他一把拋起,三束金光三束灰光如箭矢般飛射而出,正擊在嚴契腰際化作一圍監牢。這是昔年時雨亙彌曾用過的術法,利用因緣之力的六道天牢!
“兩儀三世七識齊上,你無力再用其他了。”司徒弈接住虛光之爪,“還有什麼新奇手段,儘管使來!”
嚴契低頭望著那道牢籠,似是疲憊地眨了眨眼。他的麵色忽然一鬆,好似一直肩負著的沉重擔子被卸了下來。那尊巨大的神將在這一刻自內部爆散開來,維持著它的兩個印契竟被嚴契自己解除了。限製行動的光牢如不聽使喚般四散而開,沒入男人身側的墨色囚籠。
四方印·逍遙囚。
司徒弈說得沒錯,他沒法同時維持多個印契,因此他徹底放棄了與那詭異機械的鬥爭,將空餘的力量用在了最後的一搏之上。嚴契飛奔向前,揮筆如刀,他的筆鋒指著高高在上的白衣男人,指著無相神的頭顱!
“新手段沒有,老把戲足夠!”嚴契怒喝。
最後一刻嚴契扯下了胸前的玉石,同心玉的力量在碎裂時完全激發,讓他的麵貌為止一變。他不再是那個與當年相差仿佛的青年了,他是那個不著調的中年人,是那個每每在亂局降臨時出現的中年畫家,他筆鋒上的墨珠飄出,形成一輪完美無缺的圓。墨色如夜中的北辰高懸,正正懸在嚴契的頭顱之上。
“太一印·天極宮!”
人們不知道那一刻發生了什麼,更看不出嚴契究竟用了怎樣的秘術。他們隻見到白衣男人麵色陰冷,黑衣男人怒吼咆哮。見到絲線都市中央的明黃色塔樓如不存在般消失,連帶著諸多創界法引發的異象都一同憑空不見……
見到一滴黑色的血珠,滴落在乾涸的大地上。
那是嚴契的血,他不知何時出現在絲線城邦之外,嘴角帶著一絲得意的笑容。司徒弈麵無表情地貫穿了他的心臟,將畫家一把舉起。
他的左手空空如也,那是虛光之爪原本該在的地方。
“哈!”嚴契譏諷地大笑,“貪生怕死的廢物,你連這都要躲!你已是創界巔峰了,這般倉促的攻擊傷不得你!”
司徒弈望著手中的黑血,忽然也笑了。
“天極嚴契,天下第一,除去當年蒼穹之災,可曾再有倉促之舉?一隻龍爪換終生安寧,便是命運王親身來此,也要讚一句好交易!”
司徒弈握緊右手,將曾經舊友的化身徹底破壞,血一樣的墨順著他的手臂流淌,染黑了半邊衣袖。他抬起袖子,不知在想些什麼,無人能知曉他此刻的表情。
司徒弈將衣袖拂過麵龐,漆黑的布料又變作純白,他轉身,抖袖,隔著整座城邦望向嚴陣以待的人群,望著公孫策的雙眼,如兩人初次見麵般尖聲大笑。
“恩怨了結,大戲開場。傳奇導劇·神祇劇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