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四年了?我感覺活像過了一晚上,做一個漫長的夢。”尤利亞拄著拐杖左顧右盼,冰晶做成的拐杖在他身後一路撒下晶瑩的碎屑。
“注意著點,尤利亞。”薩拉不滿地叫了一聲,用尾巴掃過他的小腿,“你凍到我的爪子了。”
“抱歉,反應尚未恢複……”
北半球的蒼都與合眾處於清爽的初秋,南半球的莫頓王國卻正迎來明媚的春日。積雪與堅冰都在春光下融化了,雪水順著高高的山坡彙入河流,為水上的王都衝去漫長冬日中積累的陰冷。藍頂白牆的建築下人來人往,市民們紛紛脫去厚實的冬裝,換上長袖衫與薄外套,紳士們的做派總帶著屬於古城一份矜持,女士們神情明媚如春日的陽光。
公孫策跟在兩位騎士身後竊笑連連:“你們活像視力欠佳人士與他忠誠的導盲犬。”
“公孫策!”尤利亞皺眉。
公孫策舉手投降,薩拉不以為意地舔舔鼻頭:“難得的好天氣我還是想做隻狗狗,這比當人舒服多啦。”
金毛犬薩拉在尤利亞身旁搖頭擺尾,神氣十足。她剛複蘇沒多久不便行動,索性就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窩著,借金毛尋回犬在外活動。而死板的尤利亞一起來就精神抖擻,他完全將散步當成複建活動來做。
“足足四年!”尤利亞緊繃著臉,“我甚至錯過了王國重建的關鍵時期,我要儘快回到崗位上。”
“去跟年輕後輩搶座?”公孫策推了下眼鏡,“雖然我個人也覺得你倆更靠譜但是這對布拉納和阿葵亞也不太公平……話說我記得你就姓布拉納,你倆一個家族的?”
“哈伊爾·布拉納是我的堂弟,他一向為人謙遜,因此堅持以姓而非名作為自己的代稱。”尤利亞說話時相當自豪,“我上午和他聊過,他也成了位榮耀的騎士了。我想我不必官複原職——騎士團仍有許多職位空缺,我總能儘己所能。”
“唉,我們的工作狂騎士。”薩拉伸著舌頭,“難得故人相逢你就不能說點彆的嗎?看看我們的超能力者!”
尤利亞有點尷尬地回頭,打量著他陌生又熟悉的朋友。公孫策趕在他發言前說道:“彆說發色,哥們,我已經聽過幾十次了,也彆提身高,我前幾天剛被反複提過這事。”
尤利亞憋了半天,拍拍他的肩膀:“變堅強了。”
“也變得溫柔了,不是嗎?”薩拉在地上坐下,哈哧哈哧喘氣,“你可真是個大小夥子了!我聽說你有好幾個女朋友?”
公孫策一下沒頂住:“不是你聽誰說的?!”
“狗狗總有自己的渠道。”薩拉洋洋得意,“講講我們都關心的事兒吧,公孫先生。這都四年了,你和騎士艾蘭迪婭發展得怎麼樣了?”
公孫策抓耳撓腮,整了整衣領,訕笑道:“我今天打算……”
“哦,你今天有打算?”金毛犬舔舔爪子,“那你還在這兒乾什麼呢?”
尤利亞推了他一把,笑得活像四年前為莫垣凱支招:“好好表現!”
公孫策向兩人揮揮手轉身跑走。他今日穿著當年的衣服,紅底黑麵的披風在身後飄揚,像一團燃燒的火。他跑過一個拐角停下腳步,表情各異的姑娘們正等待著他。公孫策麵色尷尬:“我——”
“去吧去吧。”秦芊柏咚咚敲著他的腦袋,“所謂的船員,就是船長的家人呢。”
公孫策感激地點點頭,他一路跑向曾經的居所,跑向道森街91號的二層小樓。
·
莫頓王家騎士團總部,3層。
時隔三個月,拂曉騎士再次回到了王都。她的辦公室采光很好,窗戶直對著總部的正門,能一覽園丁們認真培育的綠植與曆代騎士的雕像。拂曉騎士的辦公桌就在窗邊,她拉上窗簾將景色隔絕在外,專心整理著近期一係列事件的分析與報告。
實際上莫頓王國已沒有比她更高的高層了,二王子傑克森剛從結晶中解封不久,需休養一段時日才能繼承王位與王冠。這些文書與其說是工作,不如說是艾蘭迪婭個人的習慣。她一行行寫下自己的意見:關於王國政體的逐步變動,關於騎士團的人事變更,關於新任團長與聖火鎧甲的歸屬……
寫到這兒隨從自然而然地走入她的腦中,他的影子在眼前跳來跳去,時而是當下可靠的灰發青年,時而是四年前幼稚的黑發少年。她看著少年人一步步成長為今日的模樣,從魔人到寂暉司,從隨從到騎士,再到名義上的“團長”。她在處理意見一欄寫下“請公孫策作為團長暫留王都”,還沒將句子寫完就整條劃掉了。她在做什麼呢?在文書上寫這樣傻氣的話……
艾蘭迪婭將文件放到一旁,她意識到自己沒法專心工作了。青年的影子在腦中揮之不去,她總不由自主地去想對方的事情,想著和他一起設計新的術式,商討下一步的修行,一起度過空閒的時光。仿佛她還在啟明星號上,為船員們的修行和生活中的瑣事而忙前忙後。
她想起那些可愛的姑娘們,想起青年熱誠的吻,想起那一夜浴室中他想要說出口的話語。
“彆像個小女孩。”艾蘭迪婭對自己說。她早就不是女孩了,正如策也不再是少年。他們都有太多的事情要考慮,職責,現狀,年齡,還有彼此現在的生活。四年時間能改變很多事情,能讓一個脆弱的孩子變得堅強,也能讓孤僻的少年找到自己的愛。
現在總算一切都結束了,她可以下定決心好好處理感情問題。等到下班後就約策去咖啡廳坐坐,儘可能平常的告訴他自己的打算,他一定會很生氣,但他終究會理解……
兩人去咖啡廳是否會顯得像約會?
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打亂了艾蘭迪婭的所有安排。不行。她很快做出判斷,不能讓策有不必要的期待,把地點更換為家中的書房,兩個成年人做一場理性冷靜的交流。
可上一次在書房交流時,她主動建議兩人同床共枕。
艾蘭迪婭用指節敲著額頭,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挫敗感。行不通,她太了解策了,任何兩人共處的場合都會讓他有所期待。一向靈活清晰的思路在這時候像打了死結,她閉目思索,苦悶地歎息。
這時候樓下傳來響亮的喇叭聲,在諸多鎧甲摩擦的雜音中鶴立雞群如一聲槍響。艾蘭迪婭拉開窗簾,一輛天藍色的轎車正停在騎士團的正門前,司機穿著一身黑色勁裝,帶著金邊眼鏡。他捧著整一束剛采下的玫瑰花靠在車門上,喊話時神采飛揚。
“嘿,騎士艾蘭迪婭!”公孫策亮出懷表,現在剛好是5:30,“我來接你下班啦!”
整棟總部大樓的窗戶幾乎全開了,騎士們或驚訝或好奇地望著灰發青年和他的玫瑰花,議論著他的身份,他的傳說,和他完成的那些驚人的偉業。艾蘭迪婭一下子紅了半邊臉,她趕忙收拾好辦公室,戴上獵鹿帽,急匆匆地趕下樓去。走廊上她遇到了兩位女騎士,她走得那麼匆忙甚至都沒來得及打個招呼。
騎士阿葵亞匆匆一瞥望到她麵上未散的紅霞,滿麵驚奇:“聖王在上,那是騎士艾蘭迪婭?她今天怎麼這麼有……女人味?”
奧莉安娜笑眯眯的:“騎士艾蘭迪婭一向是位美麗的女士!”
艾蘭迪婭感覺自己出門時接受了整個總部的注目禮,禮節之隆重更甚於當年她徹查王都的那天。當她走到晴空號旁邊時公孫策已經拉開了車門,動作優雅得體挑不出一絲差錯。她不由得呻吟:“策……”
“彆客氣,作為你的隨從這是我的職責。”公孫策一臉自然,“順便提醒一句——雖然我不在乎——你我在這兒閒聊的時間越久,騎士們的八卦素材就越多。”
艾蘭迪婭這輩子都沒這麼無奈過,她趕緊上了車,公孫策體貼地為她關上車門,哼著歌開走了晴空號。他將玫瑰花遞來,送到艾蘭迪婭的手中:“親愛的女士,送你的禮物!”
艾蘭迪婭沒接他的花:“你應當知道玫瑰的花語。”
“這個嘛,我覺得路邊的小孩都清楚。”公孫策挑挑眉毛,“不過我今天送你花隻是純粹當個禮物,收下吧!不喜歡我隨手丟了就是。”
艾蘭迪婭知道他真做得出來,便歎息著將花收下。公孫策大聲講著他的盤算,聲稱難得回一次王都得在城裡轉一大圈,之後再去從來沒去過的城外看看風景。事已至此艾蘭迪婭反而不急了,她全當這是合眾旅行的延續,滿足隨從那點小小的期許。
如今到了下班的高峰期,王都的天空泛起淡淡的晚霞。公孫策的路線規劃完美得像在蘇佩比亞開了十年車的老司機,他們往往閃入小道遠離擁堵,一轉眼又開上了風景最好的大路上去。跑車開得飛快又剛好卡在了限速線上,清爽的風從敞篷車頂卷來,讓車裡滿溢著玫瑰與露水的香氣。他們的發絲在風中飄揚,灰與銀都因晚霞變作淡淡的金黃。
“多棒啊,艾蘭迪婭。”公孫策大笑著說,“就像拍電影一樣!”
真的很像是拍電影,放蕩不羈的壞小子偷偷開著跑車,帶古典文雅的大家閨秀出去瘋玩閒逛。隻是電影裡的男主角總會比小女孩要大些,現在雙方的年齡卻反了過來。艾蘭迪婭止不住搖頭:“你這壞男孩。”
“多謝誇獎,騎士小姐!”公孫策笑得賊眉鼠眼,“想吃點什麼嗎?”
艾蘭迪婭頓時警醒起來:“不去高檔餐廳,不要燭光晚餐——”
“那麼我們買點三明治路上吃咯。”公孫策說。
以前辦案時他們常常這樣做,忙著去案發現場就隨意買點吃的湊合。當時公孫策總大聲抱怨說小姐你有沒有搞錯我來王都度個假結果一日三餐不是三明治就是炸魚薯條,但抱怨完他也總老老實實吃著……想到這兒艾蘭迪婭有點內疚:“正餐也可以。”
“無所謂,我好久沒吃三明治了。”公孫策聳聳肩,“有推薦的店不?”
艾蘭迪婭回以微笑,她想起一個會讓隨從很開心的消息。
“回道森街。”
晴空號很快開回熟悉的街道,在兩人當年的住所後方暫作停留。公孫策下車時狠狠揉了揉眼睛,那間兩人常光顧的小咖啡廳居然還在,換了更新潮的裝修,換了全新的櫥窗,連桌子也從老氣的接骨木換成了漂亮的橡木,但門口的風鈴還是當年那個,開門時叮當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