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派員的馬蹄鐵在青石階上擦出火星,鎏金聘書滾落山門時裂開夾層,露出半張泛黃的《中央防疫處特彆委任狀》。許曼婷的藥箱帶子突然繃斷,當歸與白芍灑在"許文謙"三個燙金大字上——那是父親二十年前拒絕過的官職,此刻卻像道符咒貼在青石板縫裡。王振華頸間的龍鳳玉佩突然發燙,龍紋裂痕滲出朱砂,混著他昨夜嗆出的血,在聘書背麵洇出"青石橋裁縫鋪"的路線圖。
"南京需要許家的藥方穩定時局。"特派員的白手套按在槍套上,德式鏡框後的目光掃過王振華殘破的警徽,"王警官的複職令,就看許小姐的嫁妝何時過江。"許曼婷的指尖還粘著當歸碎末,忽然記起十八歲那年,顧家管家也是這樣將聘禮單拍在藥碾上,父親用艾草灸條燒穿了"衝喜"二字。
穿藏青長衫的老者突然敲響韋陀像前的銅磬。磬聲蕩開晨霧時,特派員的懷表鏈突然斷裂,表蓋內側的照片飄落——二十歲的顧少霆攬著穿陰丹士林旗袍的女子立於青石橋上,女子鬢邊的白玉蘭正是今晨老婦人發間的殘花。許曼婷的銀鐲殘片突然飛向照片,在觸到顧少霆軍裝紐扣的刹那,王振華警服內袋的青銅鑰匙發出蜂鳴。
"三年前防疫處失火,"特派員撿起懷表,彈去玻璃碎渣,"燒掉了七百份瘧疾死亡檔案,偏巧那夜王警官當值。"許曼婷的指甲掐進王振華掌心舊傷,他掌紋裡那道陳年灼痕突然刺痛——正是三年前在火場搶出藥方箱時留下的,箱角燙印的"許"字此刻正在晨光裡滲出血色。
山門外忽然傳來汽車急刹聲。參議的中山裝下擺還沾著宗祠的香灰,身後憲兵抬著的樟木箱散發出濃重的樟腦味:"許小姐不妨看看這份嫁妝。"箱蓋掀開的瞬間,許曼婷看見二十年前父親親手封存的嫁衣,金線繡的並蒂蓮已褪成慘白,而壓在箱底的竟是顧少霆的警用佩槍,槍柄刻著王振華的警號。
王振華的後頸刺青突然灼燒。他想起警校畢業那日,顧少霆將佩槍拍在他掌心時說的那句"槍比婚書可靠",此刻才明白那槍柄的餘溫裡藏著多少未竟的囑托。許曼婷的銀鐲殘片突然嵌進嫁衣領口的盤扣,翡翠冷光中浮現父親虛影——他正將佩槍零件藏進新娘頭冠,而顧少霆在喜轎簾外簽發的正是特彆通行證。
"當年顧廳長用婚轎運的可不止嫁衣。"參議的指甲劃過褪色的金線,勾出縷暗紅絲線——與老婦人在地窖鐵籠裡纏腕的麻繩如出同源。特派員突然拔槍指向韋陀像後的暗門,子彈穿透的卻是1937年的虛影:穿嫁衣的許父正將藥方塞進王振華的警服內袋,而真正的許曼婷在屏風後攥碎了白玉蘭耳墜。
老者忽然掀開藏青長衫,腰間綁著的牛皮賬本嘩啦啦翻動。許曼婷看見父親的字跡在"禮金"欄裡遊走,墨跡最終凝成"民心"二字。王振華的青銅鑰匙突然插入賬本鎖孔,賬頁間飄落的不是銀元彙票,而是二十封蓋著星形火漆的信箋——收件人全是許曼婷,寄出日期卻在她出生之前。
民國八年春許文謙寄
"吾女曼婷親啟:父今日與少霆兄結拜於寒山寺,焚香立誓必令醫道不染權術。若汝他日見此信,當知銅鑰匙在韋陀像左掌..."
許曼婷的淚水打濕民國八年的信紙。王振華忽然從後抱住她顫抖的身軀,警徽硌在她蝴蝶骨上的觸感,與三年前父親靈堂裡他扶住自己時一模一樣。特派員的第二顆子彈擦過他們相貼的鬢發,將鎏金聘書釘在"大雄寶殿"匾額上,驚起梁間燕巢。
參議的憲兵突然倒戈。十二把刺刀圍成圈時,老者從銅磬底座抽出卷泛黃的《防疫條例》???扉頁顧少霆的批注正在晨光中顯形:"疫可防,心難測。"許曼婷的嫁衣突然自燃,金線灰燼裡露出張地契——青石橋裁縫鋪的真正房主竟是王振華,而轉讓日期正是他初任警官那日。
"你以為他真是護花使者?"特派員踩碎地契邊緣,"王警官三年前就買下裁縫鋪,等的就是今日人贓俱獲。"王振華突然扯開警服襯衣,心口處的刺青已蔓延成青石橋地圖,每道墨線都是許父針灸過的脈案。許曼婷的銀鐲殘片突然嵌入地圖上的裁縫鋪坐標,翡翠冷光中浮現出王振華深夜整理藥方的畫麵——那側影與父親伏案的身影在火光中漸漸重疊。
山門外忽然傳來船笛長鳴。穿陰丹士林旗袍的老婦人撐著油紙傘立在烏篷船頭,傘骨上懸著的翡翠耳墜正與嫁衣灰燼中的白玉蘭殘瓣相撞。許曼婷忽然掙開王振華的懷抱,抓起藥箱衝向碼頭:"顧夫人等這味藥,等了二十年。"
王振華的警徽突然裂成兩半。半枚嵌進老者的紫砂壺,半枚隨許曼婷躍上烏篷船。特派員的子彈追著船篷上的補丁,將1937年的彈孔與今日的破洞串成珠鏈。許曼婷在搖晃的船艙裡打開藥箱底層,父親用艾草灰寫的藥方正在泛潮:"解傀儡散,需真心人淚為引。"
當王振華的血滴入藥盅時,江麵忽然浮起萬千河燈。許曼婷看見每盞燈芯都坐著個穿嫁衣的自己,而劃槳的王振華在三個時空裡同時回頭——閘北硝煙裡的軍呢大衣,春和堂晨霧中的警服,還有此刻染血的襯衣,眼底映著同一彎下弦月。
老婦人的油紙傘突然合攏。傘尖刺入船板的刹那,烏篷船化作當年顧少霆的婚轎。許曼婷的銀鐲殘片在轎簾上拚出完整星圖,而王振華心口的刺青正滲出解藥最後的藥引。轎外忽然傳來嬰兒啼哭,二十年前被沉入古井的聘禮匣正在江底發出微光。
子夜鐘聲響起時,許曼婷在藥香中睜開眼。王振華的警徽殘片貼在她掌心,體溫灼著民國八年的信箋。特派員的汽車尾燈漸行漸遠,而青石橋的輪廓正在晨霧中浮現——裁縫鋪二樓亮著盞昏黃的燈,穿藏青長衫的老者正將紫砂壺裡的殘茶,潑成"當歸"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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