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錢拚就的"長相守"被晨霧浸濕時，許曼婷正用銀簪挑開王振華警服第三顆紐扣。青年警官心口的梅花傷疤泛著詭異的翡翠色，昨夜嵌在其中的玉蟬殘翼正隨著他的脈搏翕動，像是隨時要破體而出的活物。
"當年母親把蠱蟲種在這裡？"簪尖抵住凸起的血管，她看見自己顫抖的影子落在王振華結痂的舊傷上。二十年前產房的血氣突然漫過鼻尖——原來那股始終縈繞在地窖的當歸苦香，是混著他心頭血的九轉還魂散。
王振華抓住她執簪的手按向自己左胸，槍繭擦過她腕間未愈的勒痕："你摸到的每一次跳動，都是沈夫人用蠱術續的命。"他的體溫透過染血的襯衫灼燒她掌心，仿佛回到十六歲那個雪夜，她也是這樣將耳朵貼在他傷口處傾聽暗河的潮聲。
地窖深處突然傳來玉磬清音。三十八枚銅錢應聲浮空，在晨光中拚成八卦陣圖。許曼婷指間的銀簪突然發燙，簪頭梅花綻放出帶血的藥香——正是母親臨終前攥著的那支斷簪的氣味。
"閉氣！"
王振華攬著她滾向藥櫃死角。懸浮的銅錢陣射下密集銀針，釘入青磚的瞬間騰起紫黑色毒霧。許曼婷的袖口被腐蝕出破洞，露出的腕間紅繩突然勒緊，在皮膚上烙出"庚午年臘月廿三"的字樣。
"這是......"她盯著滲血的烙印，恍惚看見自己降生時的畫麵。產婆剪斷的臍帶並未落地，而是被沈秋棠係上七枚銅錢投入暗河。此刻河麵漂來的紫檀棺槨突然開啟，裡麵蜷縮的竟是她嬰兒時期的軀殼，心口插著王振華的警徽。
老者從毒霧中蹣跚而出，煙袋鍋的火星點燃了藥櫃角落的犀角香。奇異香氣中，許曼婷看見十八歲的王振華跪在藥王廟前——青年警官的肩胛骨被鐵鏈貫穿，鎖孔裡塞著浸透星砂的《青囊秘要》。而她自己正躲在廟門後，將搗碎的九轉還魂草混著眼淚敷在他潰爛的傷口上。
"時辰到了。"老者嘶啞的嗓音驚破幻境。翡翠玉蟬突然從王振華傷口中振翅飛出，帶出的血珠在空中凝成婚書殘頁。許曼婷伸手去抓，指尖卻穿過虛影觸到冰涼的銅鎖——暗河深處浮起的藥王鼎正在開啟，鼎身二十八宿浮雕的眼窩裡嵌著帶豁口的銅錢。
王振華的槍聲與鼎鳴同時炸響。子彈擊碎"坎"位銅錢的瞬間，許曼婷頸後的刺青突然活過來般遊走全身。她踉蹌著扶住藥櫃，發現每個抽屜都在滲出暗紅血水，浸濕的繈褓布片拚出駭人真相——七個衙役的魂魄被縫在接生婆的衣襟裡，而那條染血的衣帶正係在王振華腰間。
"當年沈夫人用我的心頭血養蠱，不是為了續命。"王振華突然扯開警服，露出心口蠕動著的翡翠蟬蛹，"是為了把特派員的罪證封在時蠱裡。"他手中的警徽折射出七彩光暈，照亮藥王鼎內壁的銘文：每味藥材都對應一個被篡改的生辰八字。
暗河水忽然沸騰如藥湯。許曼婷看見自己的倒影在鼎中扭曲成母親的模樣，沈秋棠正將半塊玉蟬搗入王振華的傷口。現實中的玉蟬突然發出嬰啼，翡翠翅膀扇起帶毒的香風，所過之處銅錢儘數化為齏粉。
"接住星砂！"王振華將她推向藥櫃。警徽脫手飛出，在空中撞碎玉蟬右翼。翡翠碎片如暴雨傾瀉，許曼婷翻身滾入紫檀棺槨，棺蓋合攏的刹那，她看見青年警官被毒霧吞沒的身影——與二十年前那個雪夜重合。
棺內彌漫著熟悉的當歸苦香。許曼婷摸到棺壁刻著的星象圖，指尖撫過"庚午年"的刻痕時，突然觸到柔軟的織物——竟是母親出嫁時的蓋頭，邊緣繡著"沈秋棠"與"王振華"的姓名。蓋頭下壓著半塊染血的飴糖，糖紙上的並蒂蓮紋正與她腕間烙印呼應。
玉蟬的尖嘯刺穿棺木。許曼婷咬碎飴糖，嘗到了王振華的血腥味——原來七歲那年他喂給自己的根本不是糖果，而是混著星砂的蠱引。糖渣在舌尖爆開的刹那，棺槨突然急速下墜，暗河水灌入縫隙的瞬間，她看見十六歲的王振華沉在河底，口中溢出的血絲正拚成她的生辰八字。
"抓住！"現實中的王振華劈開棺蓋。許曼婷抓住他遞來的警棍時，發現他右手已經白骨森森——毒霧正在蠶食血肉。她扯斷腕間紅繩纏住他的傷口，桑蠶血絲觸及白骨竟發出烙鐵淬火般的聲響。
藥王鼎突然傾覆，滾出的不是藥材而是七盞青銅燈。每盞燈芯都蜷縮著嬰兒乾屍，臍帶纏繞成同心結懸在鼎耳。老者煙袋鍋的火星濺在燈油上，火焰騰起的瞬間，許曼婷聽見了母親的歎息——二十八個聲音重疊著說："九轉還魂，需至親剜心。"
王振華突然奪過銀簪刺入自己心窩。噴湧的血柱染紅鼎身銘文時，許曼婷頸後的刺青浮空而起，化作金線將翡翠玉蟬的殘翼縫合。暗河底升起三十六具紫檀棺槨，棺蓋開啟的聲響中，她看見無數個王振華從不同年紀的時空走來——十四歲跪在雪地裡捧來熱藥的少年，十八歲渾身是血撞開產房的青年，二十歲在月洞門前焚燒婚書的男人——最終都化作星光彙入眼前人千瘡百孔的身軀。
"你終於醒了。"王振華的聲音混著玉磬餘韻。許曼婷發覺自己躺在春和堂後院，晨露沾濕的九轉還魂草正在她指間舒展。那株草藥的根須纏著半枚帶豁口的銅錢，錢眼裡的晨露映出青年警官完整的倒影——沒有毒霧蝕骨，沒有時空錯位，唯有他垂在身側的右手還殘留著昨夜纏紅繩的勒痕。
地窖方向突然傳來銅鈴急響。許曼婷翻身坐起時，王振華已經端著藥碾走向井台。碾槽裡未磨碎的星砂正與晨光嬉戲，她看著那些跳躍的光斑，突然想起翡翠玉蟬焚毀時，鼎中浮現的那行血字：
"九轉輪回處，還魂不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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