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昌的象牙煙杆在檢驗報告上敲出個焦黑的窟窿時,許曼婷正用絹帕裹住流血的指尖,翡翠碎玉嵌進掌紋的疼痛讓她想起父親投井那夜的月光——慘白如藥碾上凝結的曼陀羅汁,此刻正混著賬房先生的鮮血在青磚縫裡蜿蜒成詭異的圖騰。王振華的警徽不知何時掉落在當歸堆裡,鍍金鷹徽沾了血汙,倒像極了海關緝私艇的船首像,他染血的食指仍扣在扳機護圈上,腕表表盤的反光卻將二樓回廊處的狙擊鏡暴露無遺。商會趙會長突然乾笑著打圓場,腋下夾著的股權簿滑落在地,露出內頁夾著的胭脂巷戲票——正是周世昌上個月捧紅的新角兒登台那日,許曼婷的指甲掐進碎玉邊緣,忽然記起那夜王振華在警局值班室說的醉話:"總長遇刺前最後通電話,說要給我看樣東西......"當時窗外驚雷劈斷老槐樹的枝椏,他掌心躺著枚帶血的海關銅紐扣,背麵刻著"丙寅年三月初七"的陰文。
"五百斤止血散換春和堂清白,許小姐當真是女中豪傑。"周世昌的副官突然插話,軍靴碾過地上的翡翠碎屑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隻是不知道警局的弟兄們,喝不喝得慣摻了雲土的藥湯?"他故意將雲土二字拖得綿長,餘光瞥向王振華腰間鼓起的槍套。許曼婷忽然輕笑出聲,染血的絹帕輕飄飄落在藥碾上:"特派員說笑了,上月捐的止血散方子,還是王隊長親自送去省府檢驗的。"她故意將"省府"二字咬得清脆,看著周世昌額角青筋一跳——那是他政敵的地盤,三天前剛截獲他走私軍火的密函。
暗處突然傳來金屬碰撞的脆響。王振華的警靴尖踢開藥櫃暗格,鎏金匣子裡的警校勳章叮叮當當滾出來,底部"丙寅年三月初七"的刻痕正對著周世昌抽搐的眼角。許曼婷的旗袍下擺掃過滿地當歸,彎腰拾勳章的瞬間,後頸忽然觸到冰涼的槍管——是商會趙會長的勃朗寧,槍柄上鑲著的紅寶石與胭脂巷戲票上的戳記如出一轍。"許小姐還是太年輕。"趙會長的呼吸噴在她耳後,帶著大煙膏的酸腐氣,"令尊當年若肯交出那半本《青囊秘要》,何至於......"
槍聲炸響時驚飛了簷下的灰鴿。許曼婷的翡翠耳墜擦著子彈嵌入藥櫃,王振華的配槍冒著青煙,趙會長捂著血流如注的手腕踉蹌後退,撞翻了整排黨參藥屜。周世昌的副官剛要拔槍,卻被破窗而入的警員按在當歸堆裡——正是昨夜碼頭暴動時被王振華所救的愣頭青,此刻他警服第二顆紐扣缺了半角,露出裡麵藏著的微型相機膠卷。"特派員可知前日海關碼頭沉了三艘貨輪?"王振華用槍管挑起染血的股權簿,"沉船位置剛好在令侄承包的疏浚區,打撈隊說艙底焊著德國造的保險箱......"
許曼婷的碎玉突然在掌心發燙。她看著周世昌抽搐的麵皮,忽然明白父親臨終前為何要燒毀藥庫——那夜井水裡浮著的不是公文,而是半張德國軍火圖紙,圖紙邊角印著的鷹徽與王振華警徽上的血跡漸漸重合。暗格深處突然傳來齒輪轉動的聲響,鎏金匣子底層彈出一卷泛黃的《青囊秘要》,扉頁赫然是父親的字跡:"當歸三錢,曼陀羅二錢,可解相思噬心之毒。"墨跡在血汙中暈開,許曼婷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這分明是當年她與王振華退婚那日,父親在書房焚燒的藥方!
"好個春和堂,好個王隊長!"周世昌突然狂笑,金絲眼鏡滑落到鼻尖,"三月初七海關總長驗屍報告寫著中毒身亡,中的正是曼陀羅混著當歸的奇毒!"他猛地扯開領口,露出心口猙獰的彈痕,"你們可知那老東西死前攥著什麼?是許小姐十六歲生辰照,背麵寫著"青囊有毒"!"許曼婷的耳畔嗡鳴,忽然想起總長遇刺前月曾來春和堂求診,父親把脈時突然打翻茶盞——那日廊下候著的,正是如今躺在血泊裡的賬房先生。
王振華的槍口突然調轉方向。許曼婷看著他顫抖的腕骨,忽然想起警校畢業典禮那日,他胸前的勳章也是這般閃著冷光。當時他說:"曼婷,我接到的第一個任務,就是監視春和堂。"簷角的銅鈴在穿堂風中發出碎玉般的聲響,混著周世昌副官靴跟叩地的暗號節奏,許曼婷突然讀懂父親臨終前那個扭曲的手勢——不是指向水井,而是藥櫃暗格裡那本真正的《青囊秘要》,內頁夾著的婚書碎片上,王振華的字跡與海關密函上的批注筆鋒如出一轍。
"放下槍!"破門而入的城防軍將庫房圍得水泄不通。許曼婷在刺刀寒光中看見王振華後腰滲血的紗布,那是昨夜替她擋下貨倉坍塌時受的傷。當時他說:"三年前我就該死在碼頭,是你用金瘡藥把我從閻王殿拽回來。"此刻他的警徽在血泊裡泛著暗紅,許曼婷忽然抬腳碾碎翡翠碎玉,鋒利的邊緣割破繡花鞋麵——十六歲退婚那夜,她也是這樣赤腳踩過滿地瓷片,王振華翻牆送來的金瘡藥在窗台凝了整夜的霜。
"都彆動!"商會趙會長突然掙紮著舉起完好的左手,掌心攥著的引爆器紅燈急促閃爍,"庫房地窖藏著半噸硝化甘油,許小姐應該聞得到吧?"濃重的苦杏仁味從地板縫隙滲出,許曼婷的瞳孔驟然收縮——這是父親改良的止血散配方裡最關鍵的一味,如今卻成了催命符。王振華的槍口微微下垂,這個角度許曼婷再熟悉不過——警校射擊課上,他教她瞄準時總說:"握槍要像握手術刀,穩準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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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持間,二樓回廊的狙擊鏡突然反光。許曼婷的翡翠耳墜在晨光中劃過詭異弧線,王振華幾乎同時側身扣動扳機,子彈穿透鎏金匣子打碎暗處的窺視鏡。爆裂聲中,周世昌突然暴起奪槍,卻被賬房先生的屍體絆倒,染血的股權簿散落一地,露出夾層裡的胭脂巷地契——正是總長遇刺前夜秘密購置的房產。許曼婷的碎玉深深紮進掌心,父親臨終前燒毀的賬冊殘頁突然在記憶裡清晰起來:丙寅年三月初七,當歸入庫量莫名多了三百斤。
"小心!"王振華突然撲過來將她按倒在藥碾旁,子彈擦著發髻釘入身後的黨參櫃。許曼婷在硝煙中聞到他身上熟悉的金瘡藥味,混著血腥與當歸的苦澀,恍惚間回到警校後巷那個雨夜——他替她擋下混混的匕首,傷口縫合時卻說:"這疤抵得過退婚書了吧?"此刻他的血滲進她旗袍立領,燙得心口發疼,庫房角落的西洋鐘突然敲響,驚醒了暗格裡沉睡的機關,整麵藥櫃向兩側滑開,露出後麵密密麻麻的紫檀抽屜,每個銅環上都刻著海關貨輪的編號。
周世昌的狂笑戛然而止。許曼婷看著最上層抽屜裡露出的德國軍火圖紙,終於串起所有線索——父親改良的止血散需要大量硝石,而海關走私的正是軍火原料!王振華的配槍突然抵住她太陽穴,聲音卻溫柔得令人心碎:"曼婷,三年前碼頭那箱被劫的磺胺,其實是你父親要送去根據地的。"他的拇指在扳機上輕輕摩挲,就像當年教她握槍時的力度,"總長發現春和堂在幫紅色渠道運藥,才惹來殺身之禍......"
爆炸聲從地窖傳來時,許曼婷的翡翠耳墜終於墜落。她在震蕩波中看見王振華撲向周世昌,兩人滾進暗格深處,染血的警徽與金絲眼鏡在硝煙中閃爍。當歸藥屜如雪崩般傾覆,父親的手劄在火光中翻飛,某一頁被血浸透的字跡突然清晰:"九製當歸佐以曼陀羅花,可製迷心散,然需至親之血為引......"許曼婷的碎玉深深紮進掌心,突然明白父親投井前夜為何要取她指尖血——那根本不是製藥,而是在婚書背麵寫下的保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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