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裡傳來碗碟碎裂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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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傷兵在爭搶半塊醬牛肉,繃帶裡滲出的膿血染紅了桌布。
"四十師算個逑!"獨眼傷兵突然捶桌,"老子的撫恤金還不夠買口薄棺!"
古之月的刺刀鞘重重磕在桌沿。
徐天亮卻嬉笑著摸出個日式罐頭:
"哥幾個嘗嘗這個,正宗的北海道牛肉
。"鐵皮罐上"昭和十二年"的鋼印在日光下泛著冷光。
"你留著鬼子罐頭作甚?"古之月嗓音沙啞得像生鏽的槍栓。
"這是李長順的買命錢。"
徐天亮撬開罐頭,腥紅的肉塊上凝著冰碴,
"蕰藻浜撤退時,他用這個換了五個鄉親過河。"
刀刃切肉的聲響裡,他忽然壓低聲音:"活著才能報仇。"
酒碗在古之月掌中咯咯作響:"南京數萬冤魂..."
"可活著的就不算人了?"
徐天亮突然扯開衣襟,肋間蜈蚣狀的傷疤猙獰可怖,
"淞滬會戰我腸子流出來那會兒,想的是巷口王寡婦的陽春麵——這算不算家仇?"
掌櫃的煙杆敲打酒壇的節奏亂了一拍。
簷角冰棱"哢嚓"斷裂,墜在門邊炮彈殼裡發出清越的鳴響,驚起滿室浮塵。
"孫團長帶我們守周家橋時..."古之月話頭被徐天亮截斷:"他喊著精忠報國,可最後被擔架抬走時攥著的是什麼?"
徐天亮從貼身口袋摸出半張燒焦的照片,"是他妹子繡的平安符!"
酒液在桌縫間蜿蜒成河,分割著八卦圖的陰陽。
獨眼傷兵踉蹌過來討酒,指著徐天亮胸前的彈痕嗤笑:
"這疤該記在軍政部和財政部的賬上!說好的雙餉..."
"現在家國難薪!"疤臉漢子踹翻條凳,"七十個大子兒,買不起裹屍布!"
古之月霍然起身,刺刀鞘頂住疤臉咽喉:"當兵吃糧,天經地義。"
"天經地義?"疤臉扯開灰布軍裝,胸口潰爛的槍傷泛著黑紫,
"首都撤退時,36師督戰隊打的!這他娘叫天經地義?"
徐天亮突然將酒潑向八卦圖,酒氣蒸騰間陰陽混沌:
"班頭你看,這世道早不分家國了!"他蘸著酒水在桌麵寫"生"字,
"王文章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
古之月瞳孔驟縮。記憶裡的硝煙中,書呆子胸口汩汩冒血,手指卻在地上劃拉水文公式:
"潮...汐..."
"他說"活下去"!"
徐天亮突然嘶吼,"用湖南話說的!和趙長庚臨終喊的"春妹子"一個調!"
酒幡在疾風中狂舞,褪色的"醉"字拍打著窗欞。
掌櫃的哆哆嗦嗦點亮油燈,火苗將滿牆拒收法幣的告示映得鬼影幢幢。
古之月握刀的手背暴起青筋:"所以你就私藏日軍罐頭?"
"我藏的是人味!"
徐天亮掀開衣擺,腰間纏著十幾個不同製式的身份牌,
"川軍的李長順、桂軍的韋大武、東北軍的張鐵柱...他們的家仇都在這呢!"
金屬牌相撞的聲響驚飛簷下寒鴉。
不覺間天漸漸的亮了,門外忽然馬蹄聲疾。
傳令兵裹著風雪闖進來:"四十師即刻開拔!延誤者..."
"延誤你祖宗!"疤臉突然奪過古之月的刺刀,"老子不伺候了!"刀光閃過,滿屋燭火齊滅。
等掌櫃的重新點亮油燈時,地上隻剩灘漸漸凝固的血——從門檻一直滴到長街儘頭。
徐天亮摩挲著薄荷糖盒上的彈痕:"班頭,你說他這是報家仇還是國恨?"
古之月望向門外紛揚的雪,四十師的隊伍正蜿蜒如送葬隊列。
某個瞬間他仿佛看見小妹站在隊列儘頭,發間簪著帶血的柳葉。
"活著。"他突然攥碎酒碗,瓷片紮進掌心渾然不覺,"就是最大的國仇。"
夜行軍火把連成長蛇。
秦嶺的雪粒子往領口鑽,徐天亮嗬著白氣數番號:
"三百零七...三百零八...昨兒還有三百一十二人。"
古之月突然駐足。
雪地裡斜插著半截煙槍,滇西翡翠煙嘴泛著幽光——是李長順的遺物。
前方崖下傳來重物墜地悶響,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
"又跑三個。"徐天亮扒著崖邊探頭,"這回是桂軍的,瞧這綁腿打法..."
"砰!"
槍聲在山穀回蕩。
督戰隊的腳印掃過雪坡,逃兵的血在雪花下綻成朵朵紅梅。
徐天亮摩挲著薄荷糖盒上的彈痕:"何必呢,打鬼子是死,回家也是死。"
"不一樣。"古之月跟著隊列,望向潼關方向,"孫團長說過,稅警總團要死得明白。"
隊伍前方忽然騷動。
有人扯著嗓子唱起川江號子,調子飄到半截便斷了。
徐天亮往嘴裡塞了把雪:"班頭,聽說陳倉往北二百裡有..."
刺刀突然架住他咽喉。
古之月眼裡映著跳動的火把,像兩簇不滅的鬼火:"你想當逃兵?"
"哪能啊!"徐天亮嬉笑著推開刀刃,"我是說往北二百裡有羊肉泡饃..."
他忽然噤聲。
古之月掌心的傷疤崩裂了,血水順著刀鞘往下淌,在雪地燙出一個個小坑。
後半夜起了霧。
古之月摸到懷裡的水文日誌,王文章的血漬在殘頁上洇出奇異的脈絡——像長江,像黃河,像所有他們跨不過去的山河。
徐天亮的鼾聲在霧裡忽遠忽近。
薄荷糖盒貼著他心口,盒蓋的彈痕拚出個歪斜的"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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