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代表危險，坤表示眾多。
這個卦象叫做‘行險而順’，聽起來是不是挺美妙的？
不過嘛……”
他突然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繼續說道，
“師卦的要旨在於‘貞，丈人吉’。
可咱們這裡哪有什麼丈人啊？隻有黃軍長那個老得像棺材瓤子一樣的家夥！”
聽到這話，新兵們忍不住哄堂大笑起來。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古之月走上前來，手中同樣拿著一把刺刀。
他毫不猶豫地將地上的卦象劃開，然後緩緩說道：
“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說著，他用刀尖輕輕地點了一下代表“坤”的彈殼，接著說道，
“土地既能承載萬物，也能埋葬一切。就拿我們現在所處的彭城來說吧……”
說到這裡，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停頓了片刻，然後又開口道，
“我記得王文章的水文日誌裡提到過，這條運河已經改道三次了，這裡的土質鬆軟得甚至比豆腐還要脆弱。”
身材高大的孫大個子有些滑稽地順拐著一蹦一跳地跑了過來，嘴裡還大聲嚷嚷著：
“那人和呢？”
一旁的徐天亮聽到這話，臉色瞬間變得陰沉下來。
隻見他猛地一把扯開自己的衣襟，露出胸膛來。
肋間那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彈痕，在熊熊火光的映照之下，宛如大地之上縱橫交錯的溝壑一般，顯得格外猙獰恐怖。
徐天亮怒不可遏地吼道：
“六十軍的將士們死死堅守禹王山，這才叫人和！
而那個可惡的周瘸子，居然敢在工程上偷工減料，簡直就是豬狗不如的狗和！”
說著，他憤怒地抓起地上半截生鏽的鐵絲，雙手用力將其擰成一個大大的問號形狀，然後高高舉起，瞪大眼睛質問眾人：
“你們倒是給我說說看，到底是丈人吉還是狗人吉？”
此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古之月像是夢囈般喃喃自語起來：
“正所謂‘上下同欲者勝’啊……可是……”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陣清脆的梆子聲打斷了。
原來是打更的更夫已經敲過了三更時分。
趁著夜色掩護，古之月躡手躡腳地摸到了軍需處的後窗下麵。
透過窗戶的縫隙往裡看去，隻見周副官正鬼鬼祟祟地坐在桌前，拿著一支毛筆在賬本上塗塗改改那些數字。
他手腕上戴著的那塊瑞士表，表盤在微弱的油燈燈光照射下，不時反射出一閃一閃、忽明忽暗的光芒。
就在這時，徐天亮的那隻鐵皮青蛙不知怎麼回事，突然從窗縫裡蹦了進去。
青蛙肚子裡的發條發出“哢哢哢”的響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異常響亮。
這突如其來的動靜把全神貫注於篡改賬本的周副官嚇得夠嗆，他手一抖，直接將桌上的墨水瓶打翻在地，黑色的墨水頓時灑了一地。
“誰？！”
隨著一聲怒喝響起，那瘸腿撞擊桌子所發出的巨大響動，瞬間打破了倉庫原有的寧靜。
隻見古之月身形一閃，如鬼魅般迅速地翻過隔壁庫房的矮牆，進入到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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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庫房內，新補發的鐵絲被整整齊齊地碼放在一起。
古之月目光銳利，伸手從中抽出三根鐵絲。
他稍稍用力一拗，隻聽得“哢嚓”一聲清脆的響聲傳來，鐵絲應聲而斷，上麵的鐵刺也隨之簌簌掉落。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從麻袋堆後猛地鑽了出來。
原來是徐天亮，他的手中緊緊攥著一把摻雜著沙子的糙米，滿臉憤怒地吼道：
“龜兒子！竟然敢以次充好！
你們看看，這種米連拿去喂雞恐怕都嫌磕磣！”
聽到這話，古之月心頭怒火更盛。
他轉頭看向一旁堆放著的木箱，二話不說，抄起地上的斧頭便朝著木箱狠狠劈去。
刹那間，木屑四濺，木箱破裂開來。
眾人定睛一看，原本標注著德製手榴彈的包裝箱裡麵，裝著的竟然全都是閻錫山兵工廠生產的舊貨。
與此同時，王文章懷中揣著的水文日誌也不慎滑落下來。
那泛黃的紙張上，還沾染著民國二十六年的斑斑血跡，正好浸濕在了“晉造”兩個大字之上。
清晨的寒霜尚未完全消散，輜重車隊就已經準備出發。車輪緩緩轉動，碾壓著地麵上薄薄的一層白霜。
然而，就在車輛剛剛啟動之際，孫大個子卻突然腳步一順，橫著攔住了周副官的馬匹。隻見他神色慌張，大聲喊道：
“報告！車軸斷了！”
周副官身手敏捷地從馬背上一躍而下，他神情嚴肅地走向那輛裝滿貨物的馬車，準備仔細檢查一番。
就在這時，徐天亮如同一隻迅猛的豹子般，用力掀開了車上厚重的簾子。
刹那間，陽光毫無保留地灑在了車內的物品上，那些原本應該隱藏在黑暗中的東西此刻完全暴露無遺。
隻見滿滿一車的大米裡竟然摻雜著大量的沙子，一捆捆看似堅硬的鐵絲實則脆弱無比，輕輕一折就斷成兩截，還有一箱箱所謂的晉造手榴彈，其外殼粗糙不堪，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破裂開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輛豪華的轎車緩緩駛過。
車窗搖下，露出戴著翡翠扳指的黃軍長那張陰沉的臉。他那雙銳利的眼睛掃過滿車的劣質軍需品，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憤怒和失望。
"這就是你們給我補發的"優質軍需"?"
一直沉默不語的古之月終於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冷得就像一把鋒利的刺刀在冰冷的鋼板上劃過，讓人不寒而栗。
一旁的侯連長見狀，連忙不失時機地將一張出庫單遞到了周副官麵前。
周副官接過單子，目光快速掃過上麵的文字，當看到自己的簽名旁邊竟然多出了一行鮮紅的朱批時，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那行字清晰地寫道："代軍長黃核準。"
徐天亮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心中的怒火再也無法抑製。
他突然扯開嗓子大聲唱起了蓮花落：
"周副官，心眼偏，偷梁換柱賽神仙；黃軍長，睜瞎眼，翡翠扳指換黑錢......"
他的歌聲響亮而尖銳，回蕩在整個營地上空。
周圍的新兵們聽到徐天亮的歌聲，先是一愣，隨後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然而，他們的笑聲還未停歇，便被遠處芒碭山傳來的隱隱炮聲所打斷。
那一聲聲沉悶的巨響仿佛是命運的警鐘，預示著彭城即將麵臨一場巨大的災難。
天空漸漸被烏雲籠罩，一片陰霾沉沉，似乎也在為這座城市的未來感到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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