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腿鵪鶉
湘雅醫院的走廊裡飄著福爾馬林的味道,
古之月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往病房挪。
石膏繃帶裹著整條右腿,像是綁了根燒火棍。
他聽見前頭傳來動靜,徐天亮的金陵話炸得牆皮都抖落:
“老子腿肚子上這點傷算個卵子!
前線都打成啥樣了?
你們這些白大褂是聾了還是瞎了?”
"老子要出院!"
金陵話震得吊瓶亂晃,
"這他娘是醫院還是棺材鋪?"
“這位長官,您的傷口還沒拆線……”
女護士的聲音帶著哭腔。
旁邊另一個小護士端著藥盤閃身躲過飛來的蘋果:
"徐長官,您這腿再亂動就成鐵拐李了!"
古之月加快腳步,拐棍敲在瓷磚上咚咚響。
推開病房門就看見徐天亮光著腳丫子站在窗台上,
褲腿卷到膝蓋,紗布上滲著暗紅血漬。
兩個護工正拽他褲腰帶往下拖,像在拔一棵歪脖子樹。
“亮子!”
古之月吼了一嗓子,拐棍往地上一頓,
“你要當飛將軍啊?”
古之月拄著拐杖晃進來,蘇北話帶著戲謔:
"現在拖著石膏腿,像隻瘸腿鵪鶉。"
他軍裝口袋鼓囊囊的,隱約露出半截醬板鴨——
這是用鬼子的一雙翻毛皮鞋跟炊事班老趙換的。
徐天亮扭頭看見他,眼睛亮得像兩顆銅鈴鐺:
“老古!來得正好!
你給評評理,這破醫院是關犯人的還是治傷的?
老子躺了三天,前線都打到撈刀河了!”
古之月一瘸一拐走過去,
看見床頭櫃上的搪瓷缸裡泡著沒吃完的南瓜粥,蒼蠅在粥麵上開運動會。
他抄起缸子往徐天亮腳邊一摔:
“你瞅瞅你那德行,褲腰帶上的番號都露出來了,丟不丟人?”
徐天亮這才發現褲腰帶鬆了,
手忙腳亂去提褲子,差點從窗台上栽下來。
護工趁機把他拽下來按在病床上,
女護士舉著注射器撲過來,針頭在日光燈下泛著寒光。
“哎喲我的親娘嘞!”
徐天亮殺豬似的嚎叫,
“老古你得救我啊!這娘們要給我打殘廢針!”
古之月擋住護士的手,蘇北口音帶著痞氣:
“妹子,我們亮子皮糙肉厚,打兩針死不了。
要不這樣,我拿拐棍押著他,保證不跑。”
女護士猶豫地看看古之月,又看看徐天亮。
徐天亮趕緊點頭如搗蒜:
“跑?我往哪兒跑?
老古的拐棍比文參座的馬鞭還厲害!”
正鬨騰著,走廊裡傳來皮鞋聲。
文副參謀長拎著果籃進來,湖南腔帶著檳榔味:
"我看你是皮癢欠收拾。"
古之月抬頭看見文副參謀長一手拎著果籃,
另一隻胳膊夾著公文包進來,
身後跟著個戴白手套的中將軍官,
領章上的將星晃得人眼暈——來人正是薛長官。
“文參座!”
古之月和徐天亮掙紮著要敬禮,被文副參謀長揮手止住。
“免了免了,都是傷員。”
文副參謀長操著湖南口音,
“這位是戴局長找孫總團長借調來的張營長,
帶了個加強營從都勻過來支援。”
薛長官的茶缸重重放下:
"現在張營長帶緝私總隊一個營來援,
專治你們這些傷兵鬨事!"
徐天亮突然把石膏腿砸得咚咚響:
"報告!我能單手換波波沙彈鼓!"
窗外突然傳來防空警報,九六式轟炸機的轟鳴震得藥瓶叮當亂響。
張連長摸向腰間快慢機的動作,和兩年前在閘北時一模一樣。
古之月抬頭一看,差點沒把拐棍摔地上——
張營長正是半年前帶他們去海州軍營的那個連長!
此刻他穿著筆挺的呢子軍裝,領章上的中校軍銜刺得人眼睛生疼。
“張連長?”
徐天亮也瞪大了眼睛,
“你升官了?”
張營長的臉一下子白了,像是見了鬼似的。
他看看古之月,又看看徐天亮,喉結上下滾動:
“你們……你們還活著?”
文副參謀長不明所以:
“怎麼,認識?”
“報告長官!”
張營長啪地立正,
“這兩位是淞滬會戰突圍出來的弟兄,屬卑職從前帶過的海州軍營老兵。”
文副參謀長哦了一聲,臉上露出感興趣的神色:
“淞滬的老兵?
難得難得。
張營長,你這加強營來得正是時候,
撈刀河防線吃緊,薛長官要你們今晚就……”
“等等!”
徐天亮突然插嘴,
“文參座,我們倆傷都好得差不多了,能不能讓我們歸隊?”
古之月在旁邊踢了他一腳,被石膏繃帶硌得直咧嘴。
徐天亮裝作沒感覺,繼續說道:
“您看我這腿,就是擦破點皮!
老古的腿也能走了,對吧?”
古之月無奈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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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能走了,就是走不快。”
文副參謀長看看徐天亮腿上滲血的紗布,
又看看古之月打著石膏的腿,笑了笑:
“你們這副模樣,上戰場怕是要添亂。
安心養傷吧,等傷好了再報效國家。”
張營長在旁邊欲言又止,眼神複雜地看著古之月和徐天亮。
文副參謀長交代完任務便離開了,張營長跟著走到門口,又折了回來。